第E章上 花袭
因为阿全方才显露一手夺刀的功夫,四虎心胆俱碎,虽然玉流香以礼相待,始终坐立不安。四人对望一眼,赵大虎起身向玉流香说明,因为有要事赶着办理,不能相陪。玉流香挽留不住,又命阿全再去取出四锭黄金,送予他们。四虎诚惶诚恐,千恩万谢离去。
哥舒寄云笑道:“玉公子出手阔绰,做公子的朋友,倒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玉流香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钱财身外物,何必执著?”又扫一眼,花非花桌上的古琴,笑道:“自古宝剑赠英雄,名琴配雅士。这把古琴价格不菲,公子想来亦是音律大家。。”
花非花笑道:“公子言重,在下粗通音律,不登大雅。方才公子车内所奏之曲,悠扬顿挫,似有一股大气冲上云霄,久之不绝。不知所奏是何曲目,在下倒要请教?”
玉流香笑道:“这不过是在下闲来无事,自创的曲目,令公子见笑。”
花非花叹道:“公子琴艺高超,令人叹服。不过方才公子曲搁一半,便戛然而止,在下无缘听得尾曲,烦请公子赐教。”
玉流香笑道:“公子在我琴音之中,可看到什么么?”
花非花一惊,要说在琴音中听到什么,那自是容易回答。而要从琴音中看到什么,不仅要弹奏者对琴非凡造诣,亦要听琴者对音律精深功力。这是听觉对视觉的转化,花非花回顾他的琴声,忽然想起师父初来明月沟时,以剑御花的情景。在他看来,玉流香这琴音中,仿佛亦深藏着一套博大精深的剑法。
“在下从公子琴中,宛若看见漫天飞花。”
玉流香一喜,道:“公子可看清,那是何花?”
花非花更是一惊,这如何能够叫人猜透?在他心中,唯一令他牵魂的,只有明月沟,羊角坡下的那株桃花,刚要开口。见哥舒寄云给他使眼色,朝玉流香摇着的折扇看去,扇面上梨花飞舞,缤纷多姿,脱口道:“梨花。”玉流香向哥舒寄云望去一眼,微微一笑。
“不错,正是梨花。”
“敢问公子这首琴曲,叫作什么名字?”
“《离枝》。花若离枝,方能化静为动,变幻莫测。”
花非花沉吟着“化静为动,变化莫测”八字,仿佛玉流香对他传达的不仅仅是琴艺,而是一种武学的境界。但见玉流香走过来,在他桌上对面的位置坐下,将折扇合上放下,捧过花非花的古琴,拨动琴弦,清脆之声犹若泉鸣,款款从琴弦中流淌出来。琴声渐急渐促,而每一个音节的提高,却又令人不可发觉。花非花听到一半,恍然发觉,这琴声不知何时以自悠扬化城激扬。这一种神鬼莫测的转化,若要放在剑法中,不知要怎生运用,一时不可捉摸。
琴声中,梨花漫天飞袭,仿佛每一片花瓣都能杀人。那一股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但对于花非花这样爱琴嗜剑之人,又不忍黜之不听。聚精会神,仿佛生怕错过一个音节,只见玉流香霍然站起,手指在琴弦上叱咤飞扬,琴声激烈,若钟鼓齐作。倏然,玉流香一指挥出,琴弦尽断,余音不绝。花非花仿佛看到漫天梨花,渐渐落下,万籁恢复沉寂。花非花明白,这琴曲中真正的收尾,不是玉流香最后那铿锵一挥,而是这袅袅余音,宛若炊烟。这里,又从动中化静,尘埃落定。
花非花叹然不止,忽然听缺儿叫起来:“公子,你的手指。”原来玉流香最后那一挥,挥断琴弦,手指亦被划破出血。缺儿忙取出金疮药,撒在他伤口上,掏出手绢为他包扎,神情甚是担忧。
玉流香微微一笑,道:“这点小伤,无碍的。”
缺儿道:“出岛之前,姥姥曾千叮万嘱,不可令公子伤及一根毛发……如今,你看都流血啦。”
玉流香见她一脸着急,无奈只得由着她包扎,又向花非花道:“在下一时大意,弄坏公子宝琴,深感抱歉。”
花非花笑道:“公子言重,闻得公子神曲,弄坏一把琴又何足道哉?”
玉流香心里过意不去,从马车上亲自将自己的琴取出来。那琴桐面梓底,涂以栗漆,饰金犀玉彩,裂有龟纹。花非花心知此琴名贵,较之自己的那把古琴,价值百倍不止。玉流香将琴推到他面前,花非花将龙池凤沼a二处细看半晌,又去抚摩着承露龙龈b等部位,啧啧有声。再将手指略压琴弦,不觉抗指c;又将左手按着琴弦,左右移动,右手弹奏,不见打板d。然后才试音,看音量与音色是否和谐。余音悠长,泛音清亮,松透不散,真乃是琴中极品。
玉流香笑道:“公子可猜出这琴出于何时么?”
花非花摩挲着琴上断纹e,道:“以此断纹推断,此琴历时不下千年,应在汉前。”又琴腹内刻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笑道:“琴内铭文以小篆镌刻——秦始皇‘书同文’,李斯始创小篆,因此此琴必在此后出世。”
“公子博学,在下佩服。”
“不敢。”
玉流香笑道:“此琴唤作绿绮,今日在下就将其奉送公子。”
花非花一惊,道:“此琴竟是司马相如的绿绮琴f?”
“不错。”
花非花忙道:“此琴价值连城,堪称稀世珍宝,在下何德何能承蒙公子厚赠,万万不敢当。”
“你我既是朋友,又何必推却?”
只有爱琴懂琴之人,才能明白这把琴的价值,就似绝世一本绝世武功秘籍,只有练武之人才会明白它的价值。以琴相交,这一份情义难于言表。哥舒寄云见玉流香这么轻描淡写,就将绿绮琴送人,何况不过才刚刚认识花非花,且不知其为人,这样的行为实在教人难于理解。不知是他身为纨绔子弟,已经习惯挥霍,还是他生性就是这样豁达,或许另有其它因素,哥舒寄云一时不能想通。
玉流香指着那把被他弄坏的古琴,道:“此琴已经被在下弄坏,不如让在下暂先保管,他日觅得一名能工巧匠修复,再奉还公子如何?”
花非花刚要答允,哥舒寄云多生心眼,忙道:“不劳公子,这琴还是我们自行觅人修复吧。”
玉流香微微一笑,张开折扇轻摇。哥舒寄云注意着他的表情,笑若湖水般平静,且带着一份稚气,实在想不去他有何阴谋诡计。忽然,心头一亮,道:“公子此番亦是前往滁州,为那霓裳羽衣谱吧?”
玉流香道:“不错。”哥舒寄云万料不到他如此爽快承认,可是就算为霓裳羽衣谱,与他赠花非花绿绮琴又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只见他微微一笑,说:“姑娘心事耿耿,莫非是因为在下突兀赠琴,对在下有些误会吧?”哥舒寄云一惊,暗道此人好生厉害,当下笑道:“公子说哪里话,奴家只怪公子偏心,送花公子绿绮琴,也不曾送奴家半点东西。”
“姑娘要在下送你什么?”
哥舒寄云思索片刻,笑道:“奴家现在想不出来,待奴家想到,公子一定不可吝啬哦?”
“姑娘想到之时,只管开口便是。”
“当真?”
“自然当真。”
“奴家要什么,公子都能给我么?”
玉流香笑道:“只要在下身上有姑娘所要的东西,一定不敢吝啬。”
哥舒寄云忽然伸出小指,道:“拉钩算数。”玉流香微微一笑,也伸出小指,与她拉钩。花非花不知哥舒寄云作甚名堂,只觉她的行为幼稚可笑。缺儿见哥舒寄云说话时的神态,宛若小孩儿撒娇一般,透着一股可爱天真,又见玉流香笑意靥然,心下不是滋味。
喝下两杯茶,哥舒寄云见烈日以至当空,知道时候不早,偷偷催着花非花赶紧上路。花非花会意,起身向玉流香道:“公子此次既是为霓裳羽衣谱而来,不如一同前往滁州,相互也有一个照应。”哥舒寄云暗自拉着花非花的衣角,但花非花只当不知觉。
玉流香微微一笑,道:“在下马车行走甚慢,恐怕拖累二位,赶不到滁州,那霓裳羽衣谱便落入他人之手啦。”
花非花心想也是,拱手道:“那么在下先行告辞,倘若有幸取得霓裳羽衣谱,来日定与公子一同研究。”
两匹烈马,绝尘而去。玉流香兀自悠闲饮茶,很粗糙的茶叶,他依旧品得津津有味。过去半晌,才缓缓由阿全搀着上车。阿全掏出一锭黄金,交给茶寮掌柜,那掌柜将他敬若天人,如何敢收他的钱。玉流香道:“这些钱不知给你的,是给飞虎将军李存孝的。”李存孝的事迹,早已深入民间,那掌柜的自然听过,只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玉流香道:“老人家,劳烦你在此处建一座飞虎庙,上慰李将军英魂,剩下的钱,就当你的劳资吧。”
掌柜的千恩万谢,跟着他马车走了二三里路才回来。心想:这几位必定是将军身边的护法大神吧,奉将军之命,下凡告诉我在此处建庙。又想:莫非此处风水鼎盛,将军才有意在此落户。想到此处,心念着:那我要赶紧向村里说说,有李将军镇守,本村从此什么妖魔鬼怪都莫敢靠近。
a、琴底两个音槽,一大一小。
b、用以穿弦架弦的两根硬木。
c、琴弦离面较高,按弦吃力,叫作抗指。
d、琴弦拍打到琴面,叫作打板。
e、断纹是指琴面因年久风化和弹奏时震动形成的各种断痕。常以此判断,古琴年代的远近。断纹种类很多,有蛇腹纹,梅花纹等等,小说中的绿绮是龟纹。
f、据说是梁王赠以司马相如的一张名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是否为小篆所刻,笔者无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