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庚评职
又该评职了,根据官方分配,王长庚所在的片区名额只有1个,有资格评高级职称的多达31人,竞争可谓激烈,谁能问鼎呢?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哇。
可唯独王长庚信心满满,前几年名额也少,要不是校长们也跟着参评占名额,自己早就评上了,如今片内当头的人们陆续几年八仙过海各走门路早都职称在手,截止去年岁数大的就剩下自己了,更何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通过的微机考试证有效期到今年就满了,就是轮扣门也该轮找我了。
根据片区公布的评职方案,师德10%、业绩50%、考勤10%、干群评议各占15%、荣誉另加分,总分数高者优先。王长庚分析,师德、考勤、干群评议虽有差异,但分数间隔一般很小,拉大差距的只有业绩和荣誉的加分项,这些年我的成绩无论寒假还是暑假考试都没有掉下前三名,至于模范教师、优秀班主任、先进教育工作者、论文及优质课评比等荣誉更不在话下,简直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连证书、奖镜等摞起来足有半人高,这评比分数肯定远远超过其他人,今年的这个名额非我莫属了,我也要被评为高级教师了。
职称评定办公室的负责人也说,王老师的希望非常大,你们片区真正有实力和你竞争的很少,向你祝贺呀!王长庚暗下思忖:这个名额应该就是我的了,人家领导考虑评定结果还没有最后公布,弓不能拉得过满,说话要留有回旋余地嘛!
王长庚觉着自己胜券在握,不由地哼起了歌,“咱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他五十六岁仍坚持在工作岗位上,为的就是等这一天完美收官,之后,回家颐养天年,也就别无所求了。
王老师一回到家,立马给已退休和二线的几个老伙计分别打电话,约他们到小酒馆喝一杯,说一说咱老百姓高兴的事。
煮花生米、皮蛋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两凉两热,老四样一并上齐,王长庚一看:“这不行,回回这四个菜,今天高兴,加俩好菜,服务员,糖醋排骨,新疆大盘鸡!”
大伙瞧着王老师心情倍儿爽快,没有阻止,便依了他。
“恭喜你呀!老王——”
“终于评上了,等了这么多年,这回你算是锅沿上的小米熬出头了!”
王老师兴奋不已,建议性地命令道:“今天咱们每人至少一个‘扁二’!怎么样?”“扁二”指的是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是每回老哥几个凑在一起必喝与只喝的白酒品种,虽稍显单一,但这酒够劲儿,也还便宜。
“好!”大伙齐刷刷地应和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哥几个一路说笑着,打着旋风脚一溜歪斜地各自回了家,大家都从心底里为王长庚高兴。
王老师做事一向认真,他按照评职要求逐一准备了各种材料,按时递交了上去,耐心地等待着结果。终于要放榜公布了,据说公示期为一周。王老师暗想:别说一周,就是公示一个月,我也禁得住比。
放榜这天,王老师早早地起来,特意到理发馆理了发、刮了脸,又把连续几年在全县教师节庆祝会上领奖的那套鲜亮衣服让老伴翻了出来,精精神神地到了片区看榜。这天他故意来得晚了些,一路上设想着怎么答对别人对自己的祝贺,以及对有资格参评却未得到名额的人的嫉妒如何回击或者沮丧如何抚慰。
一路上快意盎然,电瓶车骑得不紧不慢,仍然是“咱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的小曲反复顺嘴流淌。
到片区后,就见一大堆人三一群俩一伙的议论纷纷,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王老师的到来。他支好车子,整了整衣服进入了人群,热情地和人们打着招呼,自信地走进人群。
王老师并没有听见祝贺声,也没有看到被嫉妒的迹象,更没有人表现出沮丧的神情。正有点疑惑,就听旁边有人抱怨说:怎么着也评不上白美丽呀!
什么,白美丽?白美丽评上了?王长庚心里“咯噔”一下子,他紧抢几步,分开人群来到公告栏前,“XX区职称评定结果”几个大字赫然入眼,果然白美丽的名字飘飘然在第一名摆着,王长庚的名字紧随其后,考核分数只差了0.5分,屈居第二。王老师目眩了一下,再定睛看时,白纸黑字仍然如此,是白美丽,这怎么可能?
“这、这是怎么瞎评的,啊?”王老师的一声闷哼把周围的人着实吓了一大跳,纷乱嘈杂的声音立即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从不同方向一下子都投向了他。但见王老师,铁青的脸扭曲得吓人,怒不可遏地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不由分说一脚踢开了片区的门,他咬着后槽牙、忍着满肚子的怨气质问:“我请问,这是怎么评的,秦科长?”
秦科长倒是冷静,见此情景忙示意他做,他不坐,示意他喝水他不喝,王长庚作为教师的温文尔雅此刻已一点没有了,这时倒像个泼妇扮演的辩手,平常说话慢的习惯一扫而光,这会儿如竹筒倒豆子又快又溜,气势如虹。
“别人我不说,只说这白美丽,我俩在同一单位,论敬业,没见她哪天早来晚走,加班加点更谈不上;论考勤,她是上完课就走,还常常因事倒课而缺课缺会;论业绩,每次考试我没掉下前三,她都在倒数前三;论廉洁,我起早贪黑辅导学生,有时还用自己工资奖励优秀学生,她呢补课要钱,随意接受家长宴请和礼物;论荣誉我的能装一拖筐,她有几张?”王长庚边说边用手指把桌子敲得山响,“凭什么我的分数会落在她后头,我不服!今儿你不给我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我就不走了,你上哪我就跟你上哪,咱们没完!”
秦科长真像是经过大世面的人,并不着忙,很沉着,他先打发屋内、院中的人各自散去,然后轻轻地掩上门,再给王老师沏了一杯龙井茶,笑眯眯地递过来。王老师的话说透了,气势也小多了,像换了一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教师的角色。
“王老师啊,从我个人角度特别同情你,依照你的业绩早该是高级职称了,就说这次所有够资格的参评教师中你的业绩是最突出的,仅各级各类荣誉就多达52个,可究竟什么原因导致你落入了第二名呢?”秦科长顿了顿又说,“你的干群评议成绩低呀,低很多,你知道吗,这是个应该认真吸取的教训呀,以后工作要和同事和领导理顺好关系,不要只埋头拉车!”
秦科长的话一下子戳到了王老师的软肋。王老师心想:是啊,自己从没有和在职领导喝过酒谈过心,更没有有意识的和同事们说说笑笑拉拉关系,只知道傻干工作,所有的联系不过是在被动地婚丧嫁娶随份子时的大众式的交往,自己确实太缺乏和别人的深度沟通了,难怪大家给我的分数低呀!
王长庚似有所悟地离开了片区办,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收拾好那身大场合才穿的衣服,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喝起了酒:这工作之外怎么还有这么多烦心的事儿,嗨!
公示期一周,王长庚再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尽管有人当面为他鸣不平,尽管有人撺掇他再找找看。他相信自己的群众路线走得真是不行,没有和大家打成一片,他真的感到惭愧甚至脸红。
五个月后,职称资格证书发了下来,白美丽拿着对王老师说:“王老师,说实话,你的工作哪都比我强,这个名额就该是你的,可你的社会关系不如我呀!这个社会,不是单比工作,而是比整体实力呀!”话中流露着坦诚和歉疚,更掺和着炫耀。
“什么,整体实力?”
把一辈子都献给教育这片净土的王长庚仍云里雾里。我缺那!我缺哪?
王长庚最终怀揣着没评上高级教师的遗憾退养了。
年节慰问老教师,说起这事时,秦科长意味深长地讲:“你呀,教书都教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