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感同身受

我有个怪异的感觉，我觉得我并不孤独，这世界上不止我一个。

当然不。

——《薇若妮卡的双重生命》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如果有，基耶斯洛夫斯基就不会苦心造就薇若妮卡的双重生命，让两个来自不同国度的少女具有相同名字和相同外貌，具有同样的音乐天赋并且承受着心脏病带来的同等疼痛。一个死去，另一个便在世界上承受着无法言喻的失落，纵使爱情也无法缓解内心的孤独。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一直都在寻找爱和依赖，以此来寻求内心的安稳和踏实，而这又恰恰证明了缓解孤独的最好方法是走向自己而非寻找慰藉。

最开始的时候，内心会萌生一种不成熟的罪恶感。因此我会强逼着自己在深夜里保持清醒，一直陪伴着我以为需要我陪伴的人到天明，这种令我也害怕的清醒并没有缓解别人的疼痛，反而那种热切的关怀给你我一种抢夺风头的感觉。我努力地去感受着别人的感受，突然间明白了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人性绝非完美，当你因为内心的羞耻感而对自己的卑鄙自私加以隐瞒时，你就应该意识到你的委曲求全与用心良苦也会有被人曲解的时候。当你进入甜蜜的梦乡而你爱的朋友因为病痛整夜无法入睡时，你就应该意识到你的脆弱与悲伤很多时候需要独自承受。当你因为别人的不幸而庆幸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你就应该意识到世界会平等地把你的庆幸变成你的不幸。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当你渴望拥有或者对别人说感同身受时，可能就误会这个词了。

你说你能够感同身受。是的，你可能简单将感同身受等同于同情和怜悯。芸芸众生，我们都是不一样的人呀。可是，你我何尝不懂。生活在同情之下的人，是不自由的，被泛滥的同情倾注下的人生是被牵制的，生活是被舆论监管的。贫穷就不应该尝试享受，悲痛就不能恣意欢笑，苦难甚至不能反复诉说。既不能苦大仇深，又不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找不到准确的一个位置安放自己。叔本华曾借用卢梭的话解释同情是对他人不幸而产生的一种感同身受。曾在微博上看到，世界不是恶意的，当然也不是善意的，而是无意的。世界是客观的，因此不可能恶意待我。错综复杂的人和事交织，以我不能理解的速度，排列组合我整个人生。我抱着冷冽的旁观态度，看待同情这个词汇。同情是个短暂性动词，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会从开始道德的高点滑落谷底，甚至会产生恶意。明明怀抱着令人心安的善意想给别人莫大的支持，就因为对方没有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下去，而演变成恨铁不成钢后的嫌隙，和幸灾乐祸的表情。我不敢否认人的高尚情操，但同时不能否认人性的弱点。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强者，就算有，以其居高临下的气势寄予的同情，在弱者的视角里看不到自己的尊严存放之处，以其地位悬殊尚不能下定义这就是所谓感同身受。世界是一样的世界，生活却是不一样的生活，拿什么来感同身受。

可能遭遇不幸，可能悲痛不已，可能埋怨这个世界不能温柔对待，可能怨恨不被理解。请学着接受这个世界不能感同身受。同样，尽可能怀抱一颗善意之心对待不幸的人，怀抱着同情怜悯之心去体谅别人的难处。请学着承认——这个世界不能够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