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

转弯处的那丛牵牛开得好生热烈！迎着金色的晨光，碧绿的桃形叶子衬着喇叭形的紫色天鹅绒花朵，在日渐衰落的秋天里，格外耀眼，分外生机勃勃。

每天路过这里，我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端详。它们都有着同样纤细的腰肢和柔弱的牵须，都有一颗螺旋上升的内心，处境却各不相同。有的仍然匍匐于大地，与杂草、垃圾纠缠在一起；有的已经攀上铁栅栏，与两米高的花树平起平坐；有的在围墙上的花盆里安了家，好似住进了高层别墅；最令人惊叹的是借助拉线而爬上电线杆的那棵，仿佛端坐在云端里。在这小小的百草园，它简直就是花草中的精英，连身旁生长了七八年的合欢也自叹弗如。我想，如果电线杆足够高，说不定它能攀爬到天宫，和王母娘娘聊天呢。

一颗牵牛的种子，落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了不同的发展。

好生羡慕端坐在云端上的那棵，不用费力，只要身边有一根拉线，攀附着向上就可以了。在花盆里安家的那棵更令人羡慕，只要种子落在那里，一出生就高高在上。就连缠绕在铁栅栏上的那棵，也令我羡慕，有人撑腰，喘口气都粗，放起屁来都响。

匍匐在地的那棵，多么令人耻笑。你看它呆头呆脑灰扑扑的一张脸，不知道寻找攀附物，每天蜗牛一样，爬三步退两步，就知道围着家门打转转。畏畏缩缩的样子，谁都可以欺负它。屎壳郎推着粪球从它细腰上爬过，老山羊一口浓痰吐在它的脸上，放学的小朋友嬉笑着将它的手掌踩碎，呼啸而过的汽车摩托车溅起的臭泥浆糊住它的嘴巴，塑料袋咸猪手一样骚扰它，垃圾山一样挡在面前……你傻啊，身边明明有高枝，为什么不使点力气去攀爬？每次路过这里，我都这样在心里嘲笑它。有一次，实在惋惜不过，就把它朝向两米外的合欢树旁引导，在心里嘱咐它：“要乖啊，这是你的机会。”满以为，它会抓住机会，努力进取的。谁知道，第二天它掉回头，向后攀爬。我把它抻直，又引向合欢的方向，它还是掉回头，向后爬。几次三番，我不管它了。这个死心眼，你就在这里受尽欺凌，郁郁而终吧。

自此，我把目光更多的落在我羡慕的那几棵上。它们又长新叶子了，它们又开花了！它们多么活泛，我赞叹它们，钦佩它们。我为它们拍照，写日记，我还想为它们立传。我要警告牵牛国的人们，这才是牵牛的典范，有高枝要上，没有高枝创造高枝也要上。

转眼八月过了，九月来了。又一转眼，九月过了，十月要来。将近两个月了，天一直干着。天气预报说，天将继续干下去。

当我给攀高枝的牵牛准备立传的时候，状况却突变起来。首先是墙上花盆的那棵开始打蔫、凋谢。几天后，电线杆上的那棵被打扫卫生的连根拔掉。攀附在铁栅栏的那棵，也日渐萎靡。而匍匐在地的那棵，却像打了鸡血，怒放起来。你看那些叶子，一片挨一片，绿旺旺黑漆漆的，好像瓷实的乡下姑娘，有使不完的劲儿。再看那些花朵，张口大，颜色深，质地厚，争相朝向路人。那些握着小拳的，是硕大饱满的种子，是它们繁衍的后代。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扒拉开它们扎根的泥土，真相立即大白。花盆里的那棵，泥土已经干透，树枝都戳不动。铁栅栏那棵，一心往上爬，扎根很浅，水分养料供给不上。电线杆上的那棵，显然是碍事了。即使不碍事，也和铁栅栏那棵一种状况，支持不了多久，也就萎缩凋谢。匍匐在地的那棵，触手紧紧抓住野草，根深深扎入泥土，吸收丰富的腐殖质和水分。作为一株植物，显然后者是成功的，是笑到最后的。

大自然真是个好老师，她总是不声不响，在时间的长河里让你明白真相。我也曾像我羡慕的那些牵牛一样，寻找过高枝。可是现在我不找了，我发现，那些攀高枝的，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吐唾沫，还是那棵匍匐在地的牵牛智慧啊。所以，写到这里，我赶紧埋下头，低下身子，把手脚扎进大地，实打实的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