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与园地
比起鲁迅,我偏爱周作人。鲁迅的作品是冷峻的,像冷的刀刃,直逼人心;读起鲁迅的文章,总觉得是人性的没落,是如尼采在《查来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末等人的“没落”。读着周作人,是在没落的人性寻求自然的美好,是一种美的体验,也是心灵的愉悦。鲁迅揭开人性的伤疤,看到的是一种丑恶,周作人寻求自然的美,发现的是一种美感,洗涤心灵的伤痕。
说起中国的小说,不可不说鲁迅,小说在鲁迅的笔下诞生,又在其笔下成熟,这很少见,堪称奇迹;说起中国的散文,不可不说周作人(我亦爱林语堂和梁实秋),我之所以说读周先生的文章是一种美的体验,是基于美的“愉悦说”。我偏爱周作人,大概是我遗世独立的性格所致,看到了人世的丑恶,起先也会愤慨不已,也曾张大嘴巴痛斥世人,“可惜他们的双耳与我的嘴巴是对不上了。”世人皆是聋子,就算是振聋发聩也听不到。后来累了,觉得无趣,毅然回到山洞里。
周老有一篇名为《苦雨》的文章。我生于江南水乡,下雨是最平常不过了,“梅雨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雨,有时下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停的。下雨天时最喜欢的一则有蛤蟆,春分时节池塘里成千上万的蛤蟆,拼命地叫着,叫声彼此起伏,如海浪一波一波。白天还算好的,到了晚上更甚,直扰得人不得安眠,收拾心情,起身来听取蛙声一片,别有一番趣味。只不过一两个月要被这种充满性欲的蛙声吵扰,想必也会厌恶。
喜欢下雨的二则有小孩,脱去鞋子,直往水洼处踏,溅起的浪花有一两米远,那天真浪漫的模样见了真叫人喜欢。这样耍玩,免不了一身泥,回家也免不了一顿训斥。兴许人是女娲用泥土造成的,与泥土亲密接触的孩子显示了人本真的美,做父母的也不愿过多的斥责。大点的孩子便不会踏水,知道泥水是脏兮兮的,唯恐避之不及。而再年长的,已然靠着窗边,看起了雨。
我常常枕窗小憩,为了听雨。三月的雨像一丝细线成天垂着,朦朦胧胧,掩住了近处的青山。江南是一位多情的女子,常掩面挽泣。我常听得的雨声是的愁声,有李易安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柳屯田的“远岸收残雨。雨残稍觉江天暮。”薛逢的“滞雨通宵又彻明,百忧如草雨中生。”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纳兰容若的“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而如周作人说的“苦雨”,实不多见。兴许是愁满了,也就苦了。周作人偏爱苦的东西,在他的作品里常见苦茶,苦竹之类,他能在苦的东西品出香醇,如喝咖啡般。苦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心境;而我的年纪尚轻,品不出那种苦的愉悦。
我另外喜欢周老的《自己的园地》。亢迭特对他的老师全舌博士的乐天哲学下结论:“这些都很好,但我们还不如去耕种自己的园地。”在乡村里,每个农民都有自己的园地,有些种蔬菜瓜果,有些种药材,而无论种些什么,劳动者总能乐在其中。踏在园地的农民皆忠诚于大地,生于此又希望落根于此。劳动者者也好,文艺者也罢,天下之大总要有立锥之地,哪怕小点,也是属于自己的园地,可供开垦创造。种些什么?——无妨,种粮食,种蔬菜瓜果,种药材,种花卉,就算什么都不种,任其自然生长,也能造就一番别样的田园风景。
周作人不反对人生派的的艺术,但不同意将艺术和人生分离的说法——如“为艺术的艺术”和“为人生的艺术。”周先生既认为不必使艺术隔离人生,又不必使艺术服侍人生,只任他成为浑然的人生的艺术就好。而我的想法是“为文学而文学,为艺术而艺术”——文学历来是崇高的,把文学的崇高建立在人生的基础上,则更有趣味。
在《古书可读否的问题》,周老认为古典文学的可读性在于读者。论读书,先秦时期的文学很值得一读,孔丘的书也是不错的,只不过是后来被董仲舒和朱熹改得不成样子;凡是能经得起历史河流的冲刷,积淀起来的必是值得一看。论文学创作,我提倡创新,不可重复写先人之所写,文学和人类的路还很长,人类在不断前进,文学也应当如此,往回走是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