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为贵

“你作些甚么！老爷一家出门，须得雇上八九辆轿子！”罗二仗着曼爷作福作威，大清早就吵着我吼嗓子。我蹙了一双柳眉讪讪闭嘴，把半点和气没有的沈家这阵势看得通明透亮。

一件布长衫的小厮儿手里攥着把油纸伞轿子周遭绕着，跟花灯节上姑娘家手里的走马灯似的，边走嘴里边嘟囔着“罗兄从哪弄来个乡下的蠢婆娘，白白委屈了咱家俊俏少爷！“我瞥了一眼身上的蜜合色衬绒旗袍的袍角，干净得无一丝污垢！这帮弄堂里的混混儿，竟把我看作个贱价香水！不过这沈家倒是有趣，三房姨太太，那还不搭台戏给沈曼老爷子看？荐我来的是二太太的姑母，说是前年沈家大少沈绝刚看上了柳家姑娘，那姑娘顶了个漂亮标致的名声的就投井了，再没人敢应他的婚约，二十四五了还没娶亲，必得找个镇得住他的将他锁住。这不，我今儿就要随沈家众靡丽妇人去游湖，明是游湖，暗里还不知道要给我下什么威风。

闹闹哄哄一群人挤在宅邸门口，一时间花团锦簇竟使我目眩！良久后我才看清那是女人艳丽的裙。搽脂抹粉穿金戴银的后两房太太都还年轻的紧，好个珠宝首饰什么的。大太太仪容严谨，雍容雅步，想来当初也是名门闺秀，和那些小家子出来的差着规格。她们谈笑晏晏全不顾独立杏树下的我。当然我也知道她们脚下指不定给彼此使什么绊子。

等她们一干人缓缓地踱到轿子边上，二太太素云先热情地牵过我的手，她带着的珍珠耳坠子、翠玉手镯、绿宝戒指和穿着的月白蝉纱旗袍，无一不显出老爷对她非凡的疼爱。“唯梦啊，你看看我这记性，竟忘了你今天的事——”话音未落大太太从前头轿子边走来了，打断了素云的话。”哼，记不得便记不得，你记得又怎样，她终须是我儿媳！“素云葱指一甩，妩媚动人却让我心寒的狠戾怨毒，”儿媳妇不是最要紧的，倒是你这一下轿……正给三妹腾了个地方！“大夫人回头一瞥，可不嘛，老爷坐的轿子的珍珠绣帘旁立着的是三姨太的丫鬟阿紫。大太太面上便不好看了，我赶忙做满脸含羞样，扯着大太太的袖角道”太太不和她计较，只是唯梦初来沈家不懂规矩，大太太若能在车上给我指点一二，唯梦日后才能尽孝到太太心里啊。“这方解了一劫。

大太太在车上嘱我见到三太太务必要叫姐姐，三太太好年轻，不想人家叫她太太，显老。我心有疑虑，然而也只能先诺诺记下了。

下了轿子，我开口便唤道“也让我看看三姐姐。”那三姨太年轻娇媚的脸上竟露出不快神采，我方心中暗叫不好。“程素云你快来看看你找来的好姊妹！看看她这不懂规矩的样！”大太太大方地挥了挥手，“玫瑰你且让她一让。你这个长辈没有长辈样，都是老爷娇惯出来的！”

我只能给她赔了不是，讪讪在游船中坐下。不一会儿素云也登了船，嚷道“刚才是哪个臭婆娘唤我大名，也让我见识见识！”我刚想起身看看，船身就一阵猛地摇晃，船尾那小厮大喊“二太太落水了！二太太落水了！”接着便是一阵叩叩的高跟鞋声。

我实在忍受不住，趁着人都在救二太太，我叫了辆骡车回家了。

回家后我把今天之事说给母亲听，母亲叹了口气，说“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了。和为贵，和为贵啊！”我梳洗睡下后，想着前几天茶馆里的枪响、二更天里金发碧眼的洋鬼子部队、举旗游行的学生，那些丑陋的叛国者……想着这许多我便睡着了。睡梦里还有母亲那声沉沉的“和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