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最后的一朵玫瑰

天空是沉沉的深蓝色，蓝得有些发黑，里面透着隐隐的紫。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一丝的虫鸣。风，紧紧地裹着自己以至于天地之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可能性，万物一片严实。

可她却偏偏想打开自己的心。谁打开过她的心啊，谁看见过她的心的颜色呢!那是一层浓稠的油蓝色里包裹着玫瑰般沸腾光艳的鲜红还是铁锈般的暗红里包裹着丁香般哀愁的浅紫呢!她望着这无边的夜色感慨着这夜的深邃孤独，啊，要是我再年轻一次该多好，再享受一次青春的朝气与浪漫。

其实，她不过也就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离老还远着呢!但她身上总有一种黄褐色的破旧感，是那种明黄色的菊花灿灿的绽放过后被连绵的冷雨淋湿随即萎谢在干枯的枝头上却不能纷繁坠落飘零的衰败感。

这样的夜晚是寂静的，不适合浪漫的年轻人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同样地，这样的夜晚是肃穆庄严的，不适合唠唠叨叨的老年人嘟哝叙旧。但是，这样的夜晚很适合潜藏着的人敞开心扉与自己独处。

几棵桂花树掩映的窗内，她像少女一帮托着腮帮子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眼睛泛着一种接近理想主义的光芒。书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孩子的书包啦，文具啦，没有盖上盖子吐出黑漆漆墨汁的钢笔啦，老公的领带啦，公文包啦，破了一个洞没洗的臭袜子啦等等。一刻钟前，她还是个优秀勤快的主妇，见到书房这般狼藉状，定三下五除二麻利的收拾干净整齐。可现在她整个人似乎吃了安眠药一般困倦得很，“唉”她轻叹一声，不想理会这些东西，只随手挪了挪把桌子腾出一小块空地方。

书桌上有一盏乳白色的蘑菇形台灯，发出昏黄的光，屋子也是昏黄的，一片朦胧。她的泪落了下来，一滴，两滴，带着昏黄的光晕落在白底子红线条的日记本上。她拿起笔，开始一字一句地写：“我以为这世间是没有爱情的，可你偏出现了。”她顿了顿，眼中的泪也顿了顿，“那天，我收下了你的玫瑰和戒指，我们结婚了，很幸福。”写到这里，她饱满的眼泪里有一种橘黄色的温暖的笑意。“你说，你爱我，希望我给你生个孩子。我也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她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小小的金属泛着温热，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手指上。“儿子很乖，很听话，是你我的掌中宝，心尖儿－－－”钢笔突然写不起了，她在纸上划了两下，淡淡的墨迹又出现在纸上，“肉”嘿嘿，她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心尖儿肉”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睛里再也没有泪了。一种圣洁的光芒从她眼中亮了起来，越来越亮，那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家的。但是她自己的热情与光芒却在这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消失殆尽了。心中的那个自己也藏匿得越来越深，成了一个影子，越来越淡。当然，也更容易被人忽视，找不到存在感。

结婚好几年，家里洗衣，买菜，做饭，带孩子，哪一样不是自己在做！在外面，七姑八婆的亲戚间来往哪一样不是自己在应酬！婆婆病了，自己明明上着班忙得要命还是累死累活地往医院和公司两头跑，生怕外人说一句做儿媳妇儿的不是，更重要的是不能让老公看轻了自己。不管在哪里受了委屈，都不能像谈恋爱那会儿一样对老公经常抱怨或者撒娇，谈恋爱时他觉得你抱怨撒娇很可爱，结婚后多说几句他就觉得你快升级成为黄脸婆。很难得有时间和好姐妹一起喝茶聊天逛街，更不用说花上大把的时间上美容院做面膜，而此刻他的身边莺莺燕燕，五光十色，不管他有没有定力抵住诱惑，可自己内心难免波涛起伏，尽管如此，还不能显山露水，免得他说你疑神疑鬼。自己呢，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总星捧月般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仙女了。所谓的浪漫离自己好远，一抬头是天花板和老板，一低头是孩子和锅碗瓢盆。总之，当风月成了岁月，当情调成了情感，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每天都重复地机械地做着同样的事情，说不清楚好与坏，自己像被打了麻醉剂一样，怀着一丝委屈和压抑麻木而平淡地把日子过了下去，一天、一月、一年又一年，除了偶尔因疼痛而醒来亦或想看看生活和婚姻之下自己真实的模样，好比今天这个没有风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晚。

她拿着钢笔还想在日记本上写下些什么，可是无法下笔，太多堆积的情绪让她找不到出口。钢笔已经没有墨水了，她没由来地在纸上划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它们一个个一串串的交结在了一起，让人有一种轻微的头晕目眩之感。夜，已经深了，暗蓝的天色沉了下去，化作一只巨大的空洞的眼睛望着她，她慢慢转过身走进卧室，躺在他的身边睡了下去，和平日一样。

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在厨房做饭，切菜时把自己的手给切到了，浓稠的鲜血不断往外流，落在她白色的围裙上，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上，血狰狞地流动着，对她叫嚣着，仿佛她整个身体的血都要脱离她跑出来了。她惊恐得大叫，他跑进厨房一把抱住脸色苍白如纸的她，她感觉自己变空了，好像要无力死去一般，眼泪就跟着哗哗的流了下来。她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一个劲儿地叫着她吻着她……她隐约闻到玫瑰花的香气，自己所有流出的鲜血都变成了玫瑰花，慢慢地，她被玫瑰花瓣覆盖了……

“我伪装着，不露痕迹的想在你身边，静静的陪着看着天边……爱转角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爱转角后的街，能不能有我来陪……”手机闹铃响了，原本想翻身再入睡的她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冲进隔壁的房间里“儿子儿子，快起来了，上学要迟到啦！”身后传来老公的喊声：“老婆，我那条蓝灰色的领带放哪儿去呢？“”啊？领带！领带被你乱扔到书桌上去了!自己去找找看嘛。”她一边回答着，一边熟练地从冰箱拿出几个鸡蛋，敲开了壳倒在了平底锅里。“嘶嘶——嘶”香腾腾的煎鸡蛋冒着热气膨胀开来，像极了黄心大白菊花在咧着嘴对她笑。微波炉里牛奶正在加热，散发出牛奶特有的乳白色的香味，清晰明朗。屋子里的气氛是明黄的，欢愉的。屋子外，太阳才刚刚露出脑袋，天边显现着轻柔的红云。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家人和自己后斜跨着驼色的皮包出门上班，走到楼底下，看见桂花星星点点落了一地的金黄。昨晚肯定起风了。她想。昨晚的情愫已经被她埋没在心底了。此刻她穿一双半高跟的皮鞋从花瓣上噔噔噔地踩过去，脑子里想的是昨晚下雨没有，阳台上的衣服有没有遭殃……她分明没有昨晚那般柔软伤感了。生活是现实的有棱角的。

下班的时候她顺道去菜市场买菜，她买了儿子最喜欢吃的排骨，老公最喜欢吃的茄子，又买了两根大葱，一棵鲜嫩嫩的大白菜，在要走出菜市场的时候看见一老太婆推着三轮车卖花儿。她大步地往市场门口走出去，突然想起昨晚那惊险而又美丽的梦，想起梦里落了自己一身的玫瑰花，她不禁回过头看了那满车的花儿。

啊，百合的白，水仙的粉，菊花的黄，玫瑰的红，多么艳丽！“玫瑰多少钱一支？”她问道。“五块钱！”“五块钱，那么贵!”她手里拎着绿油油的大葱，油腻腻泛着红的鲜排骨，几近用鼻音发出”哼，白菜都才三块钱一斤呢！“卖花的老太婆拉耸着土黄色的脸说“你那白菜能和玫瑰花儿比吗、””当然不能啰”她咧嘴一笑，斩钉截铁地向老太婆生出三根手指头“可这花儿又吃不饱!三块，要卖不卖”“哎哟，这嘴皮子，随你挑啦”。她轻轻一挑眉得意地选了一支鲜艳的红玫瑰。

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站台边等着公交车，车迟迟没来。她把玩着手中的玫瑰花，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我买花儿干嘛呢？就这么拿回家，他会不会疑心别人送我的呢？要是碰上熟人看见我从菜市场拿一朵玫瑰花回来，多俗气多矫情啊。况且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的，可不白白糟蹋了这花儿？”想到这里，她索性把花朵摘了下来，放进了自己米色的风衣口袋里。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开到家门口时，晚饭的时间又到了。早已疲倦的她回到家脱下那件米色的风衣，不经意摸到了荷包里那朵被捂得温热的玫瑰。红，还是玫瑰的红，热，还是玫瑰的热，只不过有些蔫了。她一点儿也没有多想，一家人还等着她做饭呢，她迅速把玫瑰夹在了日记本里，埋头到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去了。

昨晚的日记这样记着：“我以为这世间是没有爱情的，可你偏出现了。那天，我收下了你的玫瑰和戒指，我们结婚了，很幸福。你说，你爱我，希望我给你生个孩子。我也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儿子很乖，很听话，是你我的掌中宝，心尖儿肉。”

这一页里夹着她蒸发掉的眼泪和秋日的最后一朵玫瑰。爱情和浪漫不过是婚姻中优裕的伤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