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明天没有太阳

一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睁大眼瞪着窗外。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处暗淡的星罗棋布的灯光，给城市的喧嚣披上了一件五彩斑斓的外衣。为了生计的人们依然没有停下手脚，到底比不上我的清闲。然而，我却并不以为清闲。与此相反，我总感觉莫名的悲哀，哪怕躺在这令忙碌者钦羡的舒适的床上。是的，每个人都自有他的悲哀，这样的悲哀旁人决难体会。

我深惧着黑暗。记得小时候睡觉，总爱蒙着被子，虽然有时觉得窒息，但比起对黑暗的恐惧，我宁愿选择前者。有多少次我是紧抱了弟弟的小脚而入睡；那时他还很小，什么都不懂，每次都睡得香熟。有谁童年是像我一样喜爱看电视剧的么？记忆深刻的是《聊斋》，飘飘忽忽的，是怎样新奇惊悚的画面？晚上忍不住好奇地偷看，临睡了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即使蒙了被子又抱紧了弟弟的小脚，仍然恐惧得冒汗。折腾了大半夜，好不简单囫囵闭了眼，不多会又要去上学。每次去学校，眼睛都睁不开。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所谓早读自是稀松平常的事，老师的责备也在所难免。然而瞌睡降临，真是身不由己。不过奇怪得很，每到下课，精神竟又格外地好。和同学讲起晚间骇人的剧目，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眉飞色舞，丝毫不觉倦怠。烂漫的时光总在不经意间周而复始，似乎只在须臾旋踵之间，我的童年就在依依不舍的落寞的身影中划上了句号。有时挖空心思往回想，除了模糊得近乎支离破碎的片段，钝乎什么都不剩。

二

我虽深惧着无边的黑暗，却总免不了在思索中纠缠。思索往往没有头绪，于是又在混沌中睡去。早上起来天已大光，只是这混沌仍未褪却，于是连着这大光的绚丽的光景，也一并在混沌中消逝。现在即使颇郑重其事地想要找寻些什么，也委实寻不出曾经流连忘返的美丽的痕迹，才陡然发觉以前的日子都是发昏。只是这发昏的岁月，能有多少天？这发昏的人生，又有多少年？我得不到答案，茫然中一声叹息。或许直至于生命的终结。

三

我憎恶这无边的黑暗，因而渴望光明。骨子里却又忍不住想：假如明天没有太阳，世界将会怎样？这真是个近乎荒唐的设想，连我自己都不免摇头。可是，人的思想是如此怪异，越是觉得不可思议的离奇的事物越是要想得激烈而分明。我不知是受了心魔的魇镇还是夜神的迷惑，总是持续不断地想，然而终究没有结果。这大抵就是所谓的矛盾，然而矛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又觉得茫然，就如同过去以及现在的生活。我忽觉很对不住教授我政治课的头发和胡子统统斑白的老师，他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这个以为孺子可教的学生，而我虽似懂非懂的点头，到头来竟一无所知。然而无论如何，我都须感激他。

四

假如明天没有太阳，我须首先向父母报告平安；以及我的兄弟姐妹，她们是否一切安好。我还要拥妻儿入怀，告诉他们不要害怕，只要大家在一起，就没什么大不了。倘有淡定的闲余，我还需仔细想一想，我那从未实现的理想，是否更加遥不可及。

五

假如明天没有太阳，我定然十分想念，并且愧恧曾经挥霍的时光。然而一面我仍不以为然，因为我实还没亲历那没有太阳的日子。总得真实地感受一回，才能领略其中的味道！人的悲哀，并非不先知，而是明知而抱着侥幸的心理，欣欣然随遇而安。我虽綦恶这懒惰的心理，却又偏偏一暴十寒不善始终。光阴在我犹疑的懒散中溜走，我伸出手来想要阻拦，可是它不理我，径直飘去甚至不留一个眷念的背影，而我分明瞥见了她眼角的不屑。明媚的无所事事的日子和慵懒的黑暗的光景有什么区别的么？断乎没有。韶华不在，一切就成了枉然。有时我顿感惊慌失措，额头手心全是汗，方知煎熬的无能为力的痛苦。于是乎我深畏这转瞬即逝的精灵。

六

假如明天没有太阳，那么它去了哪儿？是后羿射掉了吗？天狗吃掉了吗？抑或夸父摘了去？没人能明告我，世人同我一样的迷茫。于是大家一律在黑暗中摸索。然而，贪睡的会继续他的美梦，勤劳的仍要胼手胝足，兀兀穷年。最兴奋的大约要数夜鸮和耗子吧！要不它们那窸窸窣窣的嘴角何以挂着狡黠的微笑！

七

假如明天没有太阳，黑白无常也该出来活动了。做了亏心事的人恐怕要小心，地狱的饿鬼正翘首以盼他们的美餐。行尸走肉的躯壳，正合他们的胃口。

八

假如明天没有太阳，那么后天会有吗？后天的后天呢？兴许有，兴许又无。因为这样的建立在假设基础上的疑问，任谁能知道确实的答案？只是这世上的生灵，仍须延续它们的生活。

九

晚上怀着忐忑的心情入睡，早上睁开眼，阳光依然灿烂，才知道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伸个懒腰洗把脸，神清气爽上班去。每一个日出都是新的起点，每一个明天都是新的开始。

十

我确信，明天不会没有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