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脚女人
村头,簇簇茂竹,一弯人家,姓刘。刘老爷面相慈善,红脸膛,须发皆白,似一仙翁。家有二子,刘大和刘二。刘大居东房,娶妻生二男三女。刘二住西屋,生四男三女。人丁兴旺。虽土墙瓦盖,紧衣粗食,相安无事。
刘老爷的老妻,不知其姓氏,随夫姓,刘氏。一日,刘氏踮着三寸小足,苦行在窄窄的石板路上,背着一筐衣,蹒跚而来。一年四季,常见其往返约三百米长的小路,为啥?洗自己的衣。儿孙满堂,靠谁?靠自己。问其高寿?九十又二。
临溪边,有一大青石,仰躺,三四个人挨着洗衣,不显挤。刘氏正双膝跪石上,小脚拖着臀部。轻轻溪水,映着老太,缓缓流过,不忍打扰。时常有一好心村妇,主动帮洗一二,刘氏无牙的瘪嘴,不住道谢。
洗完衣的刘氏,不急着归家,屁股下垫着脱下的布鞋,坐在青石上,望远——稻田。春来,田里秧苗刚插满,几只大白鹅,只在田坎上踱步,嘎嘎两三声,扑扇着翅膀走远。夏初,稻花飘香,蛙声连连,几片绿荷,扶着一朵红荷……刘氏往往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溪边的竹林深处,有一岩石,石下深井,水至清,至冽。冬暖夏凉,好水!酷夏,过路的常在井边歇脚,用手捧着,喝口水,从头凉到脚,直叫好凉!痛快!刘氏洗完衣后,也会坐在竹林中,很久,享受着清凉的风,和着清凉的水,俨然坐在空调的房里。至刘老爷去世后的十年里,刘氏经常这样坐着,呆呆的望远——稻田。
几年前的冬天,很少见到刘氏,猜想可能天冷不敢出门。听说,刘大和刘二相继得病去世,只剩下刘二媳妇,已七十几岁。大家都说,刘氏要活百岁,就在九十九岁时,村里就帮着办了百岁宴,乡里乡亲都去讨寿碗,说是沾点长寿福气。
冬末春初,传来吹吹打打声,刘氏终没躲过春初的寒霜,去了,差一个多月满百岁。
竹林里置放几十年的石棺材,长了青苔,做了刘氏天堂之所,冰冷的石头,沉重的石头,关着一个瘦小的刘氏。让十几个村汉,喊着号子,费了蛮力,抬上了山。
刘氏的裹脚连同石棺材一起埋葬在荒野之地,永远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