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姨娘当娘说开去

红楼梦塑造的人物众多，女人尤其多，既有黛玉宝钗这样聪慧高贵典雅大方的小姐，也有晴雯袭人这样风流窈窕温婉美丽的丫头，有贾母王夫人这样有着大家风范的贵妇，也有凤姐这样诙谐幽默的男人婆，形形色色，各有千秋。在这众多的女人中，曹老先生大费笔墨特别塑造了两个下等女人，一个是刘姥姥，一个是赵姨娘。刘姥姥给贾府带来的是欢乐和帮助，赵姨娘给贾府带来的是麻烦和灾难。今天先不说刘姥姥，单说赵姨娘。

我之所以说赵姨娘是下等女人，并不是从她的地位来说的，她是贾政的小老婆，地位至少比丫头们高些。以宝玉关于女人未嫁之时是珍珠及至嫁了人就变成鱼眼睛的论调来看，她的为人处事是应当属于死鱼眼睛之列的，当然是下等女人啦。真不知道当初贾政是怎么看上这个女人的，大约她还有几分姿色吧，要不也生不出探春这样凤凰一般的女儿来。

红楼梦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中写道，贾环跑到薛宝钗那里和莺儿等投骰子赶围棋玩耍，因为连输几盘就急了，混赖起来，莺儿说他不如宝玉大方，他就哭起来，说大家都巴结宝玉，欺负他不是太太养的。恰好宝玉来了，就不咸不淡地说他几句让他到别处玩去。回去一告诉赵姨娘就遭到了责骂：“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凤姐正从窗外经过，说了赵姨娘一通，又对贾环说：“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叫丰儿取了一吊钱，带他和迎春等玩去了。

凤姐的这番话明是说贾环，其实说出了赵姨娘的要害。原本赵姨娘生养了一儿一女，是有资格在贾府争得一席之地的，然而她却处处不招人待见，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探春都厌弃她，归根到底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自己一手造就了自己可悲的命运。

她自私自利，心胸狭隘，遇事冲动，喜欢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连亲生女儿也不例外。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里就写道因为凤姐有病，王夫人安排探春和李纨一起料理家务。按道理女儿得到了重用，做母亲的应该识大体顾大局，全力支持女儿才是。可是当她得知自己弟弟死了府上才赏了二十两银子，反而没有宝玉的丫头袭人有面子——因为袭人母亲死了赏了四十两，就冲到议事厅来，不管不顾，大呼小叫，说探春没有羽毛就忘了根本，自己舅舅死了都不肯格外照顾云云。气得探春鼻脸白气噎，说她“过几个月就寻出个由头来，彻底翻腾一番，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姨娘养的。”最后，银子没争到，白白让自己和女儿都让人看了笑话。

她不光和自己的女儿发生冲突，还和丫头们打成一团。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一节写道，贾环向宝玉房里的丫头芳官要擦春癣的蔷薇硝，芳官因为是好朋友蕊官给的，舍不得，偷偷换成了茉莉粉。当贾环献宝似的送给和他要好的王夫人的丫头彩云时，彩云告诉她这是茉莉粉。贾环闻闻觉得也喷香，没啥不好，让彩云留着擦吧。要说这事不是多大的事，贾环本意也不想生是非，可到赵姨娘这儿就不得了了。觉得儿子受了羞辱，先火冒三丈地撺掇贾环去闹，见贾环不肯，就言语及其粗鄙地将贾环一通臭骂后，自己拿了那包粉，飞也似的跑到宝玉这儿，和芳官他们几个小丫头厮打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一个泼妇，全然忘了自己好歹还是个姨娘呢。探春来了将她好一番数落，怪她太小题大做，自己不尊重，竟然和这些猫儿狗儿一样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大吆小喝失了体统，劝她回房煞煞性子去。结果是赵姨娘不得不闭口无言灰溜溜地回去了。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探春却对这位生身母亲亲近不起来，母女的关系因为赵姨娘的屡屡闹事而变得毫无亲情可言，故而探春远嫁，她不但不伤感，反而暗自高兴以后可没有人再数落她了，甚至暗暗希望女儿像迎春一样嫁个恶毒的男人，落个悲惨的命运，自己也好“称称愿”，这就丝毫没有了做母亲的慈爱之心！

当然，她还很阴险可怕。因为嫉妒宝玉和凤姐得宠，就暗地里做手脚，买通马道婆做法来害他们，让二人鬼魅附身如癫似狂，多亏了那块通灵宝玉才起死回生。在第一百一十二回里在送贾母灵柩到铁槛寺安放时，赵姨娘突然被鬼魂附体，不打自招，说出了当年的阴谋诡计，最后暴病而死，非常悲惨。这当然带有不少迷信的色彩，我却觉得是她做了亏心事又不敢对人诉说，日夜煎熬所致。

灵魂的高贵与否和社会地位并不一定对等，身居高位也可能卑鄙下流，如贾珍之流；身份卑贱也可以清白做人，如晴雯之辈。让我想说点什么的是赵姨娘所承担的母亲角色。

赵姨娘在整部红楼梦里就是一个小丑一样的人物，她不满意自己在贾府的地位，妄图争得一席之地，于是就时不时跳出来出出自己的丑，也出出孩子的丑。可笑的是她每次都理直气壮地冲出去，灰头土脸地溜回来，几乎没有一次取得胜利。

我们知道母亲是孩子的第一所学校，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然而普天下少的是孟母、岳母，倒多的是赵姨娘这样的母亲。她们自私自利，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喜欢斤斤计较，缺乏自尊自爱，发生了问题常常抱怨他人的不是，较少反思自己的过错，所以养的孩子往往也如贾环一样形容猥琐，言语粗鄙，举止失当，处处不招人待见。这种结论在中小学可以得到很好的验证，你看吧，一个胡搅蛮缠的学生大都会有一个蛮不讲理的妈妈，简直屡试不爽。有人会说，探春也是她女儿啊！仔细阅读红楼梦就会知道探春之所以举止大方得体，心胸阔达，是因为她从小由贾母抚养，耳濡目染，自然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因为长期以往我们对“母爱”的大肆讴歌，让我们不敢对母亲大放厥词。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子女的很少敢去指摘母亲的过错，而母亲常常因为生了孩子便居功自傲，觉得孩子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可以对孩子为所欲为。今年两会期间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有一期小撒探会专题报道——孩子你别怕，讲的就是福建仙游县一位母亲长期虐待自己九岁的亲生儿子的事情，看了这位母亲的令人发指的行为，真是让我不寒而栗啊。

我想，每一个做母亲的女人因为先天的遗传因素，后天的成长环境，都会有自己的局限性，并不天然一结婚一生孩子就具有开阔的心胸，丰富的知识，良好的性格，高尚的品质。有句名言说的好，一个好母亲抵得上一百个教师。要想当一个好母亲，仅仅满足孩子物质需求是远远不够的，做了母亲也依然需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成长，遇事少一分冲动和粗鲁，多一分自省和理智，一定会成为圆融、睿智、通达、慈祥的好母亲，何愁养育不出好儿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