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逝人的遗书
世尘一世，你看见的，珍惜的，怀想的，挽留的 ，像一片斑驳黯然的石灰墙，熬不过四季，熬不过时间。某一天，惨淡剥离，一块块，一片片……
童童出生那天，恰是莫伊五岁生日。
1992年7月4日
梅花雪舞，恰闹冬意。
那一天，你在父母希冀下，带着公主的花环下世……
那一天，我含笑，十年约，等到一纸死亡书……
是的，母亲在那一场风雪飞扬的事故里，触了主角的戏本。那一冬，雪是红色的。
十二年后，我似不经意间，闯进你公主的人生，给你折纸鹤，写情书的人，是我……
你惊讶，“为什么是我？”
这问题让我觉得好笑，“不为什么！”
“我们不是一个班……”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你面色绯红，眼睛努力盯着自己来回摩挲沙子的脚。
天知道！
我抬头看天，那里一片湛蓝，一片平静。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递给你一片情书，说实话，我心里是抗拒的。
倒是你，努力问着原因，好像应该有着你是唯一、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这般的缘由。
可是这个我说不出来了。
“我注意你好久了……”半响憋出这样一句。我发誓，迄今为止，这是我说过最动人的话了。
学校里，我抽烟、酗酒、赌博、打架……什么都做，唯一让老师愿意自豪的，不过是摆在讲台上那一张一张试卷的满分，还有全校第一的草名。
“说吧，同不同意……”明知道你会接受，但小女孩的磨人让我皱紧了眉头。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一个耐心的人。
听出几分不耐，你立刻表明立场，“那明天，我们一起吃饭……”
“可以！”我吐了两个字转身就走。
阿亮说，他从没进过一个人，表白还这么拽？
那以后开始，你时不时就出现在握面前，不是送早餐，就是拿点心。
我的人生被打乱了……
有点烦！
晚间下课，你等在楼梯口，我搂着阿亮，淡然对你说，“今天我要和阿亮泡酒吧。”
那是故意对你说的，你沉闷了好久，却依然决定，“那我陪你一起去！”
话说到这一步，我只能随你。我还记得，那天，我灌你喝了好多酒，晕头转向又强行把你拉进舞池，逼着你扭着僵硬的身体。
我倒在你身上，拿手用力推我放在你胯上肆虐的手，我清楚记得当时朦胧间你说了一句别这样，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那句……知道我是谁吗……
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第二天，你依旧跑来给我送早餐，。
阿亮说，他妈的你都不知道你做得多过分。
是吗？
我笑了……
只是，那天你问了你的疑惑，“莫伊，为什么你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
我默然。
两年前，我愿意带她去电影院，陪她逛街，下她喜欢的动漫，陪她吃饭，唱她最爱的歌……
可是，时间总是会改变很多东西的，就像两年年前，我不爱她，一年后……
12月4号那天，你的生日。你说家里办了生日party，有很多同学要来，叫我也去，我没吭声。第二天阿亮回来说，那场晚会堪比大牌明星的世纪婚礼了。当然其中不乏有些夸张。
我也一直都知道，你家有钱。
自那以后，我换得了三天的清净。三天后，你哭哭啼啼来找我，说，你从来不知道那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我没说话。我知道，那肯定是阿亮告诉你的。
那晚，我喝了好多的酒，好似喝足了我以往的量，你劝我，“别再喝了……”
我甩杯，“滚！”
简单而粗暴。
那天，你明明没有喝酒……
那天，你明明可以离开……
……
早晨。
盯着床板上那抹亮艳的血红，我，呆若木鸡。倒是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镇定。笑着对我说了句“记得把桌上早餐吃了”便转身离开。
那天，我没去上课，我脑子混乱到，不记得要干些什么……
我没有再见你，一直避开。
直到一个月后，你不经意从楼梯口蹿出来。
“为什么避开我……”
我闪躲。
你支吾了半天，终于说了另一句，“我有了……”
这句，比之前的那一句更让人措手不及，像一记刑判，将我打入永无光明的黑洞。
那一刻，我的心是死的。
我是恨你的。
“打掉他！”不假思索，基本是吼出来的。
我看得清楚，你的眼神从希冀，到绝望。搭在我身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滴眼泪，在我的瞳孔里越滚越大，越滚越大……
你说，“莫伊，我们分手吧。”
这是你唯一对我说的狠话。
“打掉他！”我坚决。
三日后，我便联系好了医生，是我妈妈以前的同学，也算是我的养护人。当然，我没有说那是我的。
陪你到手术室的那一刻，你面如死灰。
我冷着脸。总不能给你任何希望。
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扶你从医院走出来，你甩手，没再看我的脸。
你知道吗？
我有多痛苦……
我也知道。
你有多痛苦……
你说，莫伊，这辈子，我会恨你的。
我也说，莫伊，这辈子，我不会原谅你的。
那天，赶回学校，我莫名的恐慌，竟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难过，忧伤伴随，我以为这件事就算这么过了……
可是，半个月后。
阿亮泪眼婆娑走到我的面前，“你去看看吧！”
我去看什么？
我发愣。
医院太平间，一具苍白的尸体躺在那里。
明明才和我决裂，该有更好的人生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红着眼睛，死死抓住医生的衣领，你不是医生吗，你救她呀，救她呀……
外面站着，一个挺拔的中年男人，再看到我时，一脸惊讶。
“莫伊……”
我走过去，狠狠挥了一记拳头。
既是你的女儿，你就该好好保护呀。
直到童童的葬礼，我才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是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
童童，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妈妈，就是他害死的。
七岁那年，他和我妈离了婚。努力陪着那临近妊娠的小三，花尽心思逗她开心。
五年相处，他竟一丝也不顾及，当年那个天天等他回家，盼他夸赞的儿子。
我恨他，恨那个小三……
可是，我却也原谅不了自己……
童童，你可知，我是你的哥哥呀！
对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报复。
可是报复在谁身上，我倒现在都没看清楚……
这封遗书，就当我对你最后的一份忏悔……
那一天，我始终没有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那天。
你问我，到底爱没爱过？
我说没爱过……
爱过，没爱过，重要吗？
你走了，我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是日，是夜，能陪我的，却只有寒冷。
童童，你是不是也一样冷？
要不，我来陪你……
十日后，新闻播报，一学生压力过大，竟跳楼轻生……
三年，当童童的祭台上，摆上两朵新鲜黄色的菊花，身着雪白连裙的女人笑了笑，“谢谢你！”
“不，该我说对不起的！”
“这不怪你……”
“是我疏忽了，我以为他可以过得很好的！”莫伊的父亲，几日不见，发鬓竟现出了银白。
“不……不是你的错！”女人抬了抬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流出，“是我不该……我不该那般要求！”
十五年前，是她，要求他离婚，给她的孩子一个户口。他知道，他会答应的。
她早已了解，知道他夫妇正着手离婚，便想借这样的机会妥当地迎接自己肚里的小生命。
可是，她只想到了自己，想到童童……
却不知道，世界上那个一天之中同时失去双亲的莫伊……
她清晰记得，那天门口，一个男童的眼神，狠戾又厌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