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个我曾经憎恶的女人

我一直不喜欢她，从小就不喜欢她。我讨厌她的霸道，讨厌她的跋扈。我是家里的长女，因为自己的懂事，过早地承担了一个长女该承担的责任。我弄不明白，明明自己很乖，可为什么总是我在挨骂？儿时逆来顺受，从不敢吱声一句。到了少年懵懂时，这种逆来顺受，终于以一次离家出走的方式，转变成了了叛逆。直到长大成人后，发现自己仍然无力面对我所面对的一切，这种叛逆又转变成了仇恨与沉默。

我从来不知道母爱是什么，小时候从课本上读到，母爱应该是温馨的，是甜蜜的。恰恰相反，从小觉得父亲更象一个母亲的角色，从来不会大声呵斥我，更不会动手打我。如果我病了，一定是父亲把我背着，到几里外的卫生院去看医生。直到我活到了三十多岁，还是父亲坐在我的病榻前，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慈爱无限。有一年的大年二十九，胃痛得打滚，怕又因此而卷来风暴，只好咬牙硬撑着，买了药来偷偷地吃。她是家里的皇帝，除了依顺与沉默，我没有选择。算命的也说了，说我这辈子跟母亲的缘分比较浅。因为对她的恨，也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改变了我人生的正常轨迹。

“母亲”这个词，几十年来，始终是我刻骨的痛。

后来，我剩下一无所有了，当人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有了很多很多的时间，这些时间，我用它来思考。在婚变后的几年里，我更多的是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客观地看待事情。在那些我最为灰暗的日子里，我用一个女人的眼光重新去审视我的母亲——这个如今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而不是作为女儿。

她本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城市高干子弟，有着如花的年龄，有着大批的追求者，她完全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丰足生活。可是，那是一个错乱的年代，人性在那个时候变得扭曲。漂亮的高干子弟成了一个刮不起一丁点粮食的贫困农场知青——后来刻意地去看了好多关于那个年代的书籍，我尝试着走进那个年代，走进她的心理，试图看到一个真实的生命。

嫁给了父亲，她以为结束了灾难，从此可以过上安逸的日子，相夫教子。可是，父亲的不思进取，根本承担不起一个六口之家的责任，好强的她，从此再次改写命运。。。。。。

如今他们都老了，我也不能再去指责谁的对错。没有人是完美的，何况是一对没有文化的我的父亲母亲。上了岁数后，母亲其实脾气已经改了好多了，尽管有时也会暴发一两次，但总是父亲理亏在先。

有几年的时间，母女俩就像陌路人，鸣偶尔会跑过去，然后抓着一样什么好吃的或是好玩的回来，喜滋滋地说是婆婆给的。终于有一天，她主动来找：你这样躺下去也不是个事，把孩子给我吧，你出去做事去！再后来，记不清是一个什么样的午后，也记不清是在聊一个什么样的话题。聊着聊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真的不知道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何苦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苦，真的是上辈子的罪孽一定要下一辈来尝还么？还是让我自己去还罢！我看着她头上稀疏的白发，和日渐庸肿且苟瘘的背，心里也一阵酸，总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呢，怎么说我现在也正感受着作为一个女人的艰难。那种心底的仇恨，似乎是在一点一点地瓦解。

那天鸣发烧，半夜睡不着，就聊天，我对母亲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母亲听了，有些伤感，但是她很快地理解了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外面的人会多想的呢，这么好的女孩子（当地老人对自己女儿的爱称），居然一个人！

上了年纪的母亲，脾气已经变得好得多了。并且，因为一场车祸，彻底结束了所有人的恶梦，母亲也像变了个人，变得安静多了。昨天周末，母亲去了超市，买回好多干货，都是我哥哥和嫂子爱吃的东西 。平常过年也买，但没有像这次买这么多，养了好多的鸡鸭，弄得整个后院都脏兮兮的。快过年了，母亲的心里充满了盼望，盼望那个因她而离家整整十年的儿子，终于可以回到他的故土来。但愿今年可以团聚吧，在这个家里，我已经太多年没有听到笑声了。母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