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兄弟
是穿开档裤长大的朋友。大一点的伟生性内向,腼腆,见了生人只会笑笑,说句话都要脸红。小一点的珏开朗,调皮,常常要闯祸。因为两家是世交,又离得很近,俩人同吃一桌饭,同睡一个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好兄弟。每次伟受人欺侮,珏总会勇敢地站出来,好象珏才是哥哥的样子。而每次珏在外面闯了祸,伟也会跑到珏的母亲跟前替珏开脱一些责任,好让珏少挨一顿打。在别人看来,伟和珏,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兄弟。
很多很多年以后,伟师范毕业,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因为自己的内敛,好多加薪升职的机会,伟都在无形之中拱手让给了比他资格更嫩的年轻老师。就连自己的媳妇都在嫌他不懂得情调,不懂得变通。在过了几年毫无生气的日子后,毅然跟他了断了。离婚时伟什么都没说,他无法改变自己,只好放手。珏也经常会数落他活得不值,劝他放开些,做人也要先想想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伟都觉得很没意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活。很久,他才有些想通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并没错,他并不想跟谁争什么,跟同事之间关系也并不是很差。那些年轻的同事都愿意跟他相处,把他当大哥。无论老少,在外人看来,伟一直是个和善的男人。想通了后的伟养了好多的花草,在院子里砌了一个鱼池,养了好多的鱼。每个周末伟都会进一趟城,买他喜欢看的书,顺便给母亲捎些吃食;天气好的时候会跑到村口跟大爷们下棋,下雨天在自己的书房里练练书法,或者上上网。尽管生活的变化并不大,但伟脸上的笑容明显的多了。母亲看着儿子有些欣慰,但又有些忧虑,这个孩子,什么时候会再成个家哦!伟也明白母亲,总是笑着说,该是自己的,他早晚会来的哦!
珏很早便辍学做生意了,并且珏的运气似乎也很不错。在过了而立之年,事业稍稍有了起色后,珏的啤酒肚也日渐鼓起来。小时候的活泼调皮,便成了成年的直爽,大大咧咧。他很看不惯伟整天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在伟拱手把家产都给了那个女人的时候,珏就骂他:看看你书都读到**里去了,做人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伟并不计较珏的粗口,都是兄弟,珏也是为他着想。
可是,珏对伟的态度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困为生意场上的得意,珏的腰板似乎变得很硬了,说话的口气也总是很硬。两家坐在一起,伟偶尔说句什么话,珏都会大声地喝过去:你看你就这点出息!伟便不敢作声了。后来发展到只要是在一起,珏似乎总是要显出自己比伟有出息,处处将伟压下去。不管什么场合,只要是伟开口说话,珏都会毫不留情地喝过去,弄得伟很没意思。母亲劝他:珏就这臭脾气呢,他念书少不要跟他计较。但渐渐地,伟去珏家的次数变得少了。而珏大咧咧的性子一点也没改,他丝毫没有发现伟的一些细微的变化。
终于有一天,两家要去看望一个共同的长辈。伟只有一辆还不算旧的电瓶车,可是,总不能让老母亲坐着自己的电瓶车去吧。或者让母亲跟自己一起挤公交?珏有车,有一辆刚换的奥迪。可是,珏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并不同路。打电话让他来接?伟想了想,又把这念头给打消了。可谁会知道出租司机会把伟母子送错小区了呢!下了车子伟就懵了:这里只是一年前来过一次,都是一模一样的房子,并且怎么四周怎么又会多冒出这么多的楼房哦!转了好几趟,伟才意识到司机送错地方了。可怜老母亲的脚一直不好,已经一屁股坐在小区的花坛边不能动了。伟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说也不能让老娘跟着遭这份罪哦!娘开口了:让珏来接吧,他们肯定先到了呢!伟心里是在想着这个事,想想珏的那个样子,还是一再说:等等吧,或许等下这有顺路的车呢!看看天色已有些晚,伟心里也有些急,去得晚了说不定也少不了珏的一顿奚落呢!握着手机的手,手心里都有些湿湿的。倒是去做客家的主人来电话问了,是不是找不到地方啦?伟很难为情地说,自己大意了,司机也送错地方了。母亲在边上一个劲地说,让珏过来吧,娘走不动了呢!
大概两分钟后,珏的车子赶到了。上了车,如伟所料,珏黑着脸,大声骂着:你看你不让我来接你就很难过是不是?你派头很粗嘛!母亲在一个劲地解释,是司机送错地方了!伟不敢作声,总归是自己理亏,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地方都找不到。可珏的火气似乎更大了:这么些年了怎么混的,会连个地方都找不到?真是做人做得越没用了,你看你哪一点及上我了?小时候就要我来护着你!书读到**里了!
伟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很痛,终于敝不住了,他的手有些抖,声音也有些发颤:今天我没想用你的车啊,你的脸色我也很不想看哦!可我娘。。。
伟的话没说完,珏就把车子一下刹住了,其实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到了他们要到的小区,离刚才伟迷路的地方也就几百米。
“下去!你给我下去!”
伟下了车,头有些发涨,今天第一次顶撞了珏,却换来了这样的羞辱。母亲也下了车,哭啼啼地:珏,你今天也太过分了。。。
可是珏已经“嗖”地把车转了个弯,进了小区了。
看到娘哭,伟赶紧安慰:娘,他是冲我的呢,你不要气啊!其实伟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这顿饭,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去吃了,伟这样想着。母亲也拉着伟:走吧,今天是他丢人了,我们不去了,买猪头炮仗来都不再去理他了。还是在外面混的人,做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哦!
那天晚上伟整晚没睡着,他一直在努力回忆,回忆小时候跟珏在一起的样子。可是不管伟怎么努力,他怎么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个调皮捣蛋的珏了。“下去,你给我下去!”这句话,在伟的耳边响了一整晚。
第二天,珏夫妻俩早早地来了伟的家,是给伟的母亲赔罪来了。珏有些发蔫,只是坐在一边不敢说话。还是珏的女人会说话,一直给老太太陪不是:亲娘,珏这死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把亲娘扔路边哦!他真的不会做人哦!亲娘珏这两天也不好过呢,生意上被人耍了呢!要是珏也象伟那样天天窝着,也就没那么些事了。。。伟看着院子里一枝伸到窗户口的腊梅,看着满枝的花苞心里就开始流泪了——珏可是仍然没拿他当回事呢!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窝囊到家了。许久,珏的女人大声叫着伟,你赶紧收拾一下,中午上我们家吃,晚上给你们送回来!
伟想了想,清了清嗓子,用了一种他认为很得体的声调,一字一句地对珏说:从今天起,我不依你了,我不要再看你的脸色了!你牙齿长我离你远一些,我再也不要看你的脸色了!
伟反身进了书房,他惊讶自己的勇气,几十年的手足之情,就这样让自己的几句话给断了。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听得到珏在对母亲说:亲娘你看他什么意思,今天我没有惹他哦!
很久,听到了院子开门的声音,和珏老婆还在赔礼的声音。母亲关了院门,在窗口喊了句:伟你没事吧?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弄成这样哦!
伟应了声,院子里就安静地只剩下屋檐下那只懒猫的喵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