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孩子（2）
【六】
为了能少受到父亲的责骂，便一无反顾地选择了在学校寄宿。这时已经是深夜，学校的大门早关了，小班第一次带我回他家。
小班住在南风街尾的一间小阁楼里，只有一小间房间，另附有一间面积很小的厨房和卫生间。房间很整齐，并不像一般男生房间那样脏衣服臭袜子满屋扔，厨房的水槽里也没有积着成堆没洗的碗碟。床头边的铁架子竖放着一把水蓝色的吉他，一张小方桌上放着小型的迷你音响，音响顶部放着几张一些不知名的原创歌手的唱片。
小班把车停在阁楼下的一间小杂物间后上到阁楼时，看见我微弓着身子站着，便说：“靠，还摆什么姿势啊？坐啊。”
身体内部的疼痛几乎让我窒息，我没有说话，只是慢腾腾地坐在床边。
小班从床头柜里拿出医药箱，边把箱盖打开边对我说：“你感觉怎样？给你擦点药？”我轻轻地点头表示同意。
小班帮我把我的绛红色花格子衫脱开看到背后被打的地方淤青了一大片，咬着牙狠狠地说：“TMD！！下次老子把你们的手给剁了！！”
小班从药箱的瓶瓶罐罐里挑了瓶紫黑色的药油，用干净的棉签蘸上为我涂在伤口上。一股浓烈的味道窜上鼻道，我皱皱眉嗡声说：“你这是什么啊？靠，比屎还臭！”
“你就忍忍吧，这东西对跌打伤挺管用的，我一个兄弟从香港带回来给我的。”
我没再作声，任由小班在背上肆意擦着气味难闻的药油。身体内部的疼痛减轻了少许，却依旧连每次速度快一点的呼吸都会让身体内部的疼痛加剧。擦完药油便趴着睡着了。
【七】
我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没到学校去，每天都窝在小班的阁楼房间里听那些原创小歌手的唱片。偶尔，小班也会抱着他的水蓝色吉他弹给我听。
那天，小班突然停下正弹着的吉他，仰着干净的脸问我：“季坤，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不再做流氓后去做什么？”
望着小班清澈的眼睛，我茫然地说：“不知道…”想了想又补了句“你呢？”
“我想去流浪，做个流浪的吉他手。”小班面带温暖地说。
“唔…”我的喉道里只发出了这个字的长音。
深知自己是别人眼中的流氓，未来，不敢想。或许，流氓是没有未来的。说不定在哪条街的街尾就被措不及防的复仇者结束自己，过的日子都是步步为营。
在沉默过后，我打破空气里的寂静说：“小班，我真羡慕你，羡慕你能有自己的梦想，而我只是个连梦想都没有的可怜虫。”
小班抽着烟，过了良久才说：“其实真正让人羡慕的人…是你，你该好好珍惜。”
我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小班干净的脸，他的眼睛变得悲伤起来。小班从床上站起身，径直走到桌面放着小型迷你音响和原创唱片的小方桌前，从小方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被相框框裱着的照片递过给我。
照片上的长发女子怀里抱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婴儿，一脸明媚的幸福。照片里的男子从女子的背后环抱住，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满足。
看完照片才发觉小班从未提起过关于自己父母的事，而我则一直愚蠢地以为他们在另一个城市，小班则像我一样为了逃避家人的束缚才带着年轻气盛的桀骜独自生活。
“那…他们呢？”我指了指照片。
“…死了…”
我的心像被蚊子措不及防地狠叮了一下。
“是车祸。所以，我是孤儿。”小班掏出烟点着后深吸一口才说道。
“那…小时候呢？…”我吞吐地探问，生怕冒昧的发问会触痛小班不愿回想的疼痛回忆。
“在孤儿院长大的…”小班把手里的烟往嘴里一塞 ，猛吸几口，吐出一大堆烟雾。
我默不作声，我无法想像小班的过去会是何种样子。他的那些过往，用语言来形容会显得语言都单薄。
【八】
自从得知小班的身世以及小班那句“好好珍惜”一直言尤在耳，我开始观察父母。慢慢发现父亲常在责骂我之后回到房间抽烟，晚上常听见父亲和母亲在房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还夹着叹气声，早上父亲常常双眼都是漫布的血丝。
当我发现这些的时候，心里感觉五味杂陈。亦渐渐明白自己如此自私，将父母的付出用桀骜不训来糟蹋。
渐渐地，我和父亲争吵的次数少了，有时看见他耳鬓越长越多的白发就莫名地愧疚。
慢慢地在课堂上不再睡觉或是逃课了，买了笔记本，上课记笔记下课写作业。我的生活开始变得中规中矩起来，所有人对我的改变都匪夷所思。
在最近一次的家长会上，班主任向父亲兴奋不已地讲了我的转变。父亲有些羞赧地说：“呵呵，都是你们老师教导得好哇。”说完后父亲满怀期待地望望我。
最近的日子，小班也很少逃课了，偶尔逃课也只是为了赚取生活费。生活与先前的轨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的背道而驰转变为现在的顺时行走。
【九】
日子在渐渐平复安宁中转瞬而逝，高三紧紧收缩的压抑气场，一群追梦的孩子在蝉音聒躁的日子里奋笔疾书。窗外是繁茂的高大树木，溽热的空气里是栀子花的味道。
那个夏天伴着高考让人窒息的压力，在六月香樟繁茂的日子，一起纵身扑向那场盛大的决斗。
我考上了离家不远的一所大学，小班在没有接到通知书前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他去流浪了，做个流浪的吉他手。
在两个月百无聊赖的暑假过后，独自拖着行李箱到大学报到。渐渐熟悉新的环境新的脸孔，熟悉一切陌生的东西。生活就这样安谧地前进着，简单地重复却不腻人。
当我拿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回到寝室时，收发室的阿姨送来了一封信，是小班寄来的。我用左手胳肢窝夹着借来的书，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信封里只装了一张照片，小班抱着他的水蓝色吉他脖颈围着洁白的哈达坐在几个笑得明净的藏族女子中间笑得温暖。照片的背面着着：
季坤，我们都是好孩子。
原先的背道而驰改为现在的顺时行走。
我微笑地喃喃：“我们都是好孩子。”
粘着耳朵的风将这句话带走，风会告诉每个孩子“我们都是好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