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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爷爷

2010-09-13 22:18 作者:伯劳 阅读量:3934 推荐1次 | 我要投稿

怀念爷爷

小时候的我对有关爷爷的记忆很模糊。因为自小寄宿在外婆家,很少有机会与爷爷接触。我最早记事的那几年,爷爷的意识还很清醒。那时的他虽老犹壮,是名副其实的家庭顶梁柱。家里的重型农活基本上都由他包揽,时常是忙里忙外,甚至往往挤出许多时间来编织蚕簸、晒席等竹制农具以换取部分家用。后来我听人说,爷爷在一次帮助我爸妈把买回的生猪运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伤及头部,当时虽有住院治疗,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爷爷从此之后就慢慢地开始了神经错乱,并且情况越来越糟糕,一直到最后的精神完全失常。

我记得在爷爷病情还未恶化之前,他曾送过我到学校去领通知书。那是一个寒冷的下雪天,雪花漫天飞舞,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一片。爷爷穿着绿色军用大衣,戴着绿色军用手套,一路护行。遇到上坡的地方他就背我,下坡的时候又把我放下来,并且用极其温和的声音不住的叮嘱我,“好生走哈,莫绊倒了”。拿到通知书以后我们就去了我外婆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套丢了。几时丢的,丢在了哪里,他毫不所知。也许是他只想着顾我了,其他的都没有在意,也许那就是后遗症现身的征兆。

再后来,爷爷的记性便一日不如一日。从最初的把农具落在地里,到忘记自家的田地所在,再到不清楚厕所方位,甚至到不知道去上厕所,再后来的后来大概连我们是谁也不记得了。这样的一个爷爷,虽尚有劳动之力,已无劳动之念,算得上是个废人(在外人眼里来看)了,家里的担子自然一下子全落到了奶奶身上。这时的他却似乎成了家庭的累赘,要像待一个不谙何事的小孩一样待他,至少会让人烦心。爷爷就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他肯定也不愿意),吃饭要人叫他吃他才知道吃,还要带他去上厕所,或者给他倒屎倒尿,常常还可以看到他满眼眼屎和眼泪地呆望着天空(一种无意识行为)。爷爷一定受到了很多人的厌恶,厌恶他什么都不能做,厌恶他要人服侍,厌恶他的邋遢(虽然那邋遢不是由他自己制造),其中包括少不更事的我。

有一天,爷爷终于还是到了病入膏肓的那一步田地,再加上一次意外的落床让他中了风,他的生命危急程度可想而知。所以他只能整天瘫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家人给他喂流体食物他几乎都无法下咽,拉撒当然也在床上了。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家人们都明白他已是日薄西山,生命无望。只有默默地为他准备后事,打算陪伴他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远方的爸爸听闻爷爷病危的消息,决定回家看他最后一眼。我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在死神何时降临。尽管不知道爷爷是否还听得到,或者说听得懂我们所倾诉的每一句话,我们还是经常给他说话,说我们的祝福,说我们的舍不得,还告知了他爸爸将回到家中的消息。因为他不能言语,所以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并且懂得。我们只能偶尔从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里妄自揣测,可能他已接受到我们的爱了吧,我想。大概中风之后的第五天,我印象中是正月初七,爸爸回到了家中。而也正是那一天,当爸爸跨过他所在的房间的门槛那一刻,爷爷永远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我相信他看到了他亲爱的儿子,所以他毫无遗憾地走了。大家都说:“他固执地不让自己死,就是为了等他的儿子啊!”我也这样觉得。他走的时候很安详,真的。

爷爷落气的当会,我竟毫无感觉。没有惶恐,没有不安,但不知道有没有留恋。我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就那么沉默看着,眼神仿若痴呆。我的心还是有规律地跳动着,没有丝毫的起伏不定(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似乎床上那具尚存温息的尸体并不是我的爷爷,而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的魂魄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我突然被一句喊声惊醒,“超儿,快去喊你大爸”。听到以后,我就转身出了那间房,不是夺门而出,因为我的心没有那么急切。走出家门,我却犹豫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就站在后门处呼喊大爸,然后通知他爷爷的死讯,还是去到他的家里再告诉他。因为那时的我认为,死亡不是一件应该或者可以宣告的事。正当我六神无主之时,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响起,听得出,那声音正是来自我家的前院。我突然记起,我们那里有“死了人要立马放鞭炮”这么一个旧俗。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亲自去告诉大爸,或许是因为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的爷爷已死,也或许是我还并不愿意承认爷爷已去的事实。

正月是一个尴尬的月份,冬季已去春季未至,算是辞旧迎新的过渡期吧。所以当时我还趿拉着一双毛绒拖鞋,就算是我的心要求我的脚步快点,那拖鞋也是不允许的。我已记不得大爸听到爷爷的死讯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了,我只清楚,很快我又回到了家中。大大(我爸爸的大妹)和二妈正在给爷爷擦拭身子,好让他干净的上路。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动之中。我抬起爷爷的手,以便她们可以为他好好擦擦。我的手还感觉得到爷爷的温暖,而那温暖正在一点一点地迅速消散,如一个正在毁灭的魂魄,任你怎么抓也抓不住。此时的我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次爷爷的手,他的手早已大不如我印象中的宽厚有力,而是骨枯如柴,皮包骨头,像极了恐怖片里那些骷髅的“白骨爪”。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与爷爷那么亲近吧!

为爷爷擦完身体以后,大爸就开始漆爷爷的木头(棺材)。他叫我在一旁掌灯,他则用刷子认真地把血红的油漆涂上木头。木头漆完了,我才发现,我的上衣上挨到了一滴油漆。 事后我并没有因为忌讳什么而把那件衣服扔掉,那是爷爷留给我的印记,我应该珍藏,他也不会允许我把它忘记,我想。直到后来我长大了,那件衣服过小,才把它放进箱底,好多年没有动它。有一回妈妈为我整理衣箱时,觉得我实在是不可能再穿那件衣服,所以就私自把它处理了。它去向哪里,我至今未明。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地方习俗进行。请阴阳先生看地,挖坟坑,办丧事,出殡,等等。我记得,在出殡的前一天夜里下起了小雨,我和哥哥被派往坟弯(坟墓集中地)去守护将要收留爷爷尸骨的坟坑(据说是为了防止别人跳进坟坑里诅咒爷爷的家人)。冰凉的雨水不住地拍打着伞面,凄冷的风与林中的竹丛耳鬓厮磨,协奏出一曲摄魂的哀歌。我和哥哥紧挨着,蜷缩在雨伞下面。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看到坑中油碗里的香油即将燃尽。我示意哥哥跳下坑去为油碗填上一些油,好继续照亮爷爷去往天堂的路。但哥哥有点胆怯,打小就是。他正在犹豫,而我已跳了下去。不是因为我勇敢,而是因为我一贯的冷静,那冷静甚至让我自己都无比吃惊。在爷爷下葬之后,我们接五谷的时候我感到莫名其妙,也并没有在意我接到了多少。我想,不管我接到了多少,爷爷都会真心保佑我的,因为我是他的孙子。

丧宴结束当晚,家人烧去了爷爷生前所有的东西,集中一炬。第二天,我们去看了那堆早已冷却的灰烬,据说从那之中可以看出爷爷的来生。安静的灰烬上似有似无地显着几枚狗脚印,爷爷来世大概真的会投胎为一只狗吧!要是如此,我希望他能再到我家里来,我一定好好待他。

以后我亲历的有关爷爷的记忆,大概就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祭奠了。在每次祭奠的时候,我从不像大人们教给我的那样,祈求爷爷的保佑。我只是默默的作揖、下跪、磕头,没有祷告。算是怀念爷爷的一种特别的仪式吧,同时给自己证明,我未曾忘记过他。因为时常在外的缘故,我没有很频繁地去看望他,偶尔经过埋葬他的那方土地,我也仅仅是望望他的坟头,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我会想念他,但那不需要言语。

爷爷离世的这七年间,我只梦到过他一次。在那个梦里,他站在我卧室的门口,双眼愣愣地看着我,用一种无意识的冷静眼神。我知道他死了,即使是在梦里。我害怕,但是最后只能从那个唯一的出口,绕过他,然后慌乱地匆匆逃开。我想这并不是代表爷爷在责怪我,没有原谅我对他的厌恶,对他的不好。而是我在自己问自己,我对得起他吗?那答案是,对不起,我感到惭愧。

好几年过去了,有时还会有人向我提起他。大多时候是奶奶在讲,其他的还有爸妈和别的人。由于都是长久的往事了,他们的回忆也常常是断断续续。奶奶说,爷爷以前做过会计,打过铁,在她生孩子的时候照顾她,许许多多,总之他很好,很能干。奶奶关于爷爷的记忆似乎都是甜蜜的,很少谈到爷爷精神失常的那几年,和爷爷去世之后她生活的酸楚。爸爸说,有一次哥哥因为某事惹恼了他,他就去打哥哥,而爷爷就去打他,爷爷很爱我们,如果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还说,爷爷让他跟别人出去也不太管他,只要他能混口饭吃就好。别人说,······。

原来那就是我的爷爷,一个在我的记忆里形象残缺的爷爷。现在他的模样又渐渐清晰了,清晰到我不敢闭眼睡去。因为我害怕在我的梦里,全是他笑的样子。

201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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