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雪

下雪的时候，我正陪她坐在通往市区的28路公交车上，隔着玻璃窗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车上的乘客的惊喜之情都溢于言表，而她的表情却像落到地上静止了的雪，苍白而木然。

这是这个温暖的冬季的第一场雪，我以为这个冬天不会下雪，可终究还是下了。我把手伸到窗外接住飘落的雪花，雪花晶莹剔透，雪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的除了晶莹，还有一丝凉意，雪在我手上很快就融化了。

她是喜欢雪的，我还记得去年她在雪地里像只小鹿一样快乐的身影，她问我为什么也喜欢雪，我只是笑了笑，她本名叫秦亦雪，我叫她雪。她不仅有着雪一样的名字，还有着雪一样的纯白。我说，雪，你看，天空好多你在飞舞。雪转过她那雪一样苍白的脸，对我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苦笑，阴霾随即又爬上了她的额头，她用双手拖住脸庞，遮掩着她的失落以及痛苦。

其实此时坐在她身边人应该是熙然。我接到熙然的电话，那时候，天空还没有飘雪，他说亦雪肚子有点不舒服，而他正忙着筹备的晚上圣诞晚会，抽不开身，要我陪亦雪去医院。熙然是我高中同学，也是雪的男朋友，而亦雪是和我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伙伴。熙然第一次见到亦雪的时候，他以为我和亦雪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亦雪说她看到熙然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原来熙然才是白雪公主的王子。熙然像一部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俊美的外表、篮球场上漂亮的转身、优异的学习成绩，熙然的一切在亦雪的眼里都是那么的完美，我也觉得只有熙然才配得上如此纯白的雪。高考之后，亦雪和熙然填报了同一所大学，而我也稀里糊涂的跟来了。熙然在哪里都是出色的，他是今晚晚会的主持人，他一直都很忙。我陪着雪，像小时候雪跟着我一样。

下车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我伸手去扶亦雪，亦雪说她现在感觉不是那么疼了，我说还是到医院看看吧！我们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市医院在道路的尽头。我一直很讨厌医院，讨厌闻到那股各种病菌杂着药水的味道，我至今还记得那深夜里凄惨的哭嚎声，声音是从隔壁的病房中传出来的，大年初一我玩炮仗炸伤了手，而那天晚上，隔壁病房的病人去世。熙然要我陪亦雪去医院，我内心就感到隐隐的不安。

这是一座很陈旧的医院，楼梯间的石阶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木质的门窗上的油漆早已剥落，走廊又暗又长，亦雪在检查室做检查，我坐在外面焦急的等待。亦雪出来的时候，脸上的阴郁并没有散去，我以为出事了，她说没什么事。我进去问医生，医生说：“你女朋友没什么大碍，只是以后得叫她注意饮食，别让她吃太辛辣的东西”，我脸上一阵热，但总算放心了。我知道亦雪脸上的阴霾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不是熙然。

走出医院的时候，雪已经落下了一地的白，花坛里、树上、停在街边的汽车上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白色。天已经黑了，街灯都亮了，广告牌的霓虹开始闪烁，透明的橱窗上贴上的各种各样的圣诞老人图案，路上的有些行人带起了圣诞帽，华灯初上的街市总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何况这是一个飘着雪花的平安之夜，灯光映着白雪，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银灰色。亦雪在街边的一个店子里挑选了一个圣诞公仔送给我，也为熙然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个上个礼拜熙然拿着手里看了好久的运动手表，亦雪亲自把它包装起来。我说熙然肯定会高兴死的，亦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开往学校的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大多数是成双成对出来逛街的情侣，男生搂着女生的腰，女生靠着男生的肩，相互依偎着。小时候，我们一起去上学，亦雪总是会牵着我的手，她是个路痴，公交车颠簸的时候，我会搂着她，她总是站不稳。长大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那样了，就像我们现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站在互相搂抱着的情侣之间，我知道亦雪需要肩膀，她会需要我的吗？

路上堵车，我们赶到晚会现场的时候，晚会早就开始了。熙然穿着一身白色的晚礼服，显得更加的器宇轩昂，他谈吐潇洒，诙谐幽默，总能在台下引起一阵笑声，不管晚会节目怎么样，熙然的主持必然是一个亮点。亦雪看到台上的熙然，脸上荡漾起笑容，下午被熙然冷落的阴郁全然消失了，她总是会为熙然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亦雪哭了，她哭着奔跑，雪还在下，满天飞舞的雪花好像都是亦雪的眼泪，落在我的身上。我赶紧追上她，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那像雪花一样晶莹的眼泪，我只是跟着她奔跑，铺着雪的路面很滑，我怕她摔倒。

学校东门的那条街上有个酒吧，是一个散发着淡淡酒香和弥漫着忧郁气息的清吧，它没有disk的喧闹，也没有酩酊大醉的颓废，只是淡淡的，亦如它的名字BLUE，淡淡的蓝色，淡淡的忧郁。我每一次去的时候，里面总会有几个落单的人在喝闷酒，热恋的人很多，失恋的也不少，而我以为自己仅仅只是喜欢那里蓝色的气氛。亦雪跑累了，眼泪在脸颊上凝固成两道痕迹，她说想喝酒，我们一起走进了BLUE。里面正播放着陈奕迅的《merry Christmas》，同样的圣诞之夜，只是不一样的旋律，不一样的心情，BLUE永远是那么蓝。亦雪一连喝了三杯酒，她很少喝酒，一喝酒，脸就红。她说自己还没有醉，还要喝，可是却呕吐了起来。她瘫软的身子像个熟了的柿子，我背着她回去，她在我背上不停的哭，哭声越来越大，小时候，亦雪也在我背上哭过，我使劲的背着她往家里跑，那时候她摔破了膝盖，而现在她是伤了心。

把她送回寝室之后，我从六楼下来，外面的积雪已经很厚了，踩在马路上，雪在脚下吱吱的响，我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突然脚一滑摔倒在地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了，不想爬起来，我拥抱着这平安夜的雪，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