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之后
陈国华是在第二天才知道昨晚四号路段拐弯处发生了车祸，死了人，肇事的跑了。刚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就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把手往裤袋里一插，转身就往工棚走，撇下一大群还在工地上高声讨论的人。
四号路段是为了建水库给工地运材料新修的，处于山腰上，拐弯处更是经常出事，大的事故没有，就是经常磕磕碰碰，过往司机都明白：在这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死了人，也是第一次发生大事。陈国华低着头，走了很远，还能听见那一大群人的争论声。
林友全在后面大叫：“国华，干吗去呀？准备运货了。”
陈国华没理他，继续走，一转身进了棚子里，拉出凳子，慌忙坐了下去，微抖的手掏出烟来，吸了几口手才渐渐不抖。他开始回想起昨晚运钢材的事，他是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通过四号路段拐弯处的，像平常一样，集中注意力慢慢开了过来，晚上经过那里的车很少，当时什么事也没发生，车身是抖就几下，拐弯处路不平，平时也是在那里一样抖的啊。想到这里，他稍微放心一点，手突然痛了一下，一甩手，才发现一支烟燃尽了。
他走出工棚，林友全正朝他走来：“国华，没事吧，该去运水泥了。”
陈国华笑了笑：“哦，走走，忘拿烟了，拿了包烟。”林友全也是这个工地上和他一样的司机，运水泥钢材给这里修水库用，同样一块的还有好几个人。
“国华，知道吗？昨晚拐弯那里死人了，肇事的逃了，警察早上都来了，正查着呢。”林友全急切的问。
陈国华突然又紧张了起来，忙说：“怎么回事啊？是没查着还是逃了啊？死的谁啊？”他突然有种想知道一切的冲动，平时买彩票开奖是也没这么让人憋的慌。
“哎，没查着和逃了不一样吗，反正是没抓着人，大晚上的，那有人看见，查个毛，死的人也没人认识，指不定是那里来的野人。”林友全看陈国华知道的比他还少，也换了语气，不急了。
“哦，那现在查出什么来了？”
“不清楚，听说那人被轧的血肉模糊，一大片地都溅有血。”
“惨，惨啊！就一点头绪都没有？”陈国华心里还是很急，继续追问，尽管林友全说了不知道。
“大早上的，晦气，不说了，该出车了。”林友全跳上了车，“咱们去拐弯处看看去，快点，国华！”一踩油门走了。陈国华也上了车，踩足了油门跟上林友全的车。他听林友全这么一说，心里更急了。
他依然在车上回想着昨晚上的事，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问题啊。突然他心里凉了一下，想起林友全说过血肉模糊的事，他想起来车子如果轧上的话，总会留下点东西。想到这，他猛踩住刹车，打开门跳了下去。当他看见车一前一后两个轮子上黑红的血迹时，他扶着车就瘫在了地上，林友全早已跑出了老远。陈国华坐在地上急喘着气，心里不停的咒骂：他妈的，还真是。他心里堵得特厉害，只是不住的喘气。手机突然响，把他吓了一大跳，是林友全打来的：“咋还不来啊？”
“就来，就来，车没油了，我回去拿点油。”
“行，我在拐弯那里等你”没等林友全说完，陈国华就挂了电话。他此刻一团乱麻，脑袋里飞过无数想法：自首、逃、不认。嘴里却还在咒骂着。连着抽了两支烟后他把车开到了河边，把车轮洗得干干净净，开上路后又故意往泥坑轧了几次，直到把车轮弄的全是泥后才开始去追林友全。拐弯处早已被围了几层人，车一子排开，他把车也停在了后面，反复检查了车轮后，才叫林友全。
林友全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挤，又次次被挤了出来，在那里骂着。陈国华叫了他几声，没反应，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林友全一脸的不耐烦。
“友全，怎么样了啊，查出来了？”陈国华颤着声问。
“查个毛啊，没戏，人早跑了。”他把刚才憋的一肚子火都冲陈国华吼了出来。
“看见死人了吗？”
“你有本事挤进去自己看看，没啥看的，走，走，咱还是运货去，看多了晦气。”林友全使劲吐出嘴里的烟头，拍拍屁股，歪着头走了。陈国华还想探听点消息，连着问了几个旁边的人，都说不清楚。直接去问警察？想想还是没去，一是找不到人，二是心里虚。他就在人群里来回乱窜，林友全在车上大声叫着他。他来回张望了几次，还是爬上车，跟着林友全走了。
身体发冷的陈国华看着林友全的车开得飞快，自己一脚轻一脚重的踩着油门，不停的打着方向盘吃力的跟在后面，心里一直在想着刚才：那么多人，有没有人看见自己撞人，随便刚才有个人一说，那自己就完了，那车轮下的血估计也有人看见了，幸好洗的快；不过黑灯瞎火应该没人看见，再说那晚确实前后都没人没车啊……前面林友全的车已经停下来，他没注意，差点踩慢了刹车撞了上去。林友全的气还没消：“你干嘛，国华，撞鬼了，真晦气，见你一天不对劲。”
“啊，没事，刹车坏了，坏了。”陈国华反应过来。
“是撞鬼了还是你撞人了？”
“没有，刹车坏了，刹车坏了，忘修了。”陈国华真急了，掏出烟来点上。林友全今天的火气是真大，陈国华生怕他一着急又说自己撞了人，又掏了一支烟递给林友全。装上水泥，往回赶，拐弯处人少了很多，路上没有车祸的痕迹，只是一地满是烟头。陈国华本想打开车门问问，又还是没打开，一踩油门过去了。一整天他都在想这个事，回想那天晚上的事，越想越觉得是抖的那几下肯定是轧上人，车轮可是有血的啊，警察可是说来就来。刚卸下一车水泥，他蹲在一旁使劲抽烟，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心一惊，回头一看是牛二贵，跟林友全一样也是一起跑车的，他掏出烟自己点上，没说话。
陈国华心里在打鼓，牛二贵终于开口了：“国华哥，死人的事你知道了吧？”陈国华彻底瘫软了，看牛二贵的神情，自己是完了。
“警察查了，说肇事者就是我们工地的，晚上那条路就我们工地上的车在跑，哎，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人说。”牛二贵苦着脸，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陈国华轻轻的恩了一声，他在等待着不是来自警察的宣判。
“我昨晚起来小解，就在友全的车旁，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血，两个轮子上都是血，黑红黑红的到处都是，奇怪，今天早上我跑去看时，又没了，那警察又说了，你看……”牛二贵脸还是苦着，让烟雾给罩着。陈国华蒙了：什么意思？友全也是。他赶紧追问牛二贵：“真的，你看见了？”
“真的，千真万确，假的我今晚就出车祸死，你可别跟别人说啊？”牛二贵还是个孩子，陈国华比他大十多岁，他看得出来，牛二贵像要哭似的。
“行，不说了，你也别瞎说了，走吧。”他站起来，顺带拖起坐在地上的牛二贵。他心里确实乱了，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就不是我撞的了，对了，得问问友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问？不知道友全知不知道自己的事呢？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能再从头理理。中间纰漏就那么几个，没了呀！不过想起今天友全发的火，陈国华心里真是没底了。
回到工棚里，林友全正好也在，陈国华看了一眼正坐床上抽烟的友全，就开始避着他的眼光，可总的说说话，陈国华想了会：“友全，吃饭了吗？”
“恩。”
“哦，好！”
“哎，国华，有个事想跟你说说？”
“哦，什么事？”
“今天我听警察说了，有线索了，就是咱们工地上的车给轧的。也就是咱们几个人，哎，有些话我也就不得不说了。”林友全也没抬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今早上看见二贵在洗车轮，上面有血啊，你说……恩，我也就跟你说。”
“哦，是啊，不能乱说，二贵是个好孩子，好孩子。”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忽然觉得心里敞开了许多。流言在地下一阵阵流传开来，血迹像乌云一样罩在每个人头上，压抑久了，就等响雷下雨的那一刻，人人车上都有血迹。每个人都向身边的人传达着一个信息：谁的车上有血！仿佛谁被传的次数越多，他就是凶手，每个人都在推脱着自己的责任，说到底，还真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清白。
警察到底还是来工地上了，警车声叫的刺耳，比电锯声大的多。陈国华心里被一声声的扯着跳个不停。工头把他们几个开车的叫到了一边，警察也在那里，一个个轮流到警车里被盘问。问陈国华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回的工地，陈国华说的时间比真实时间晚了点，他也确实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感觉是哪个时候吧。警察一脸的严肃，没一点商量，不过他把自己洗掉血迹的事说了，警察还是没有表情。他被叫下了车，接着上去的是二贵，友全是倒数第二个上去的，很快就下来了。他们等了一个下午，工地上所以人都知道了这个事，纷纷猜测，谁的人缘好就猜测的少很多，几乎没人说是二贵干的，他还是个孩子。警察没给表态，傍晚时闪着警报灯开走了。大家只能焦急的等待着来自警察的宣判，没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凶手，也不知道谁是凶手，工地的活一直没停，大家还在忙着，但心里都清楚，急！
包工头总说过几天警察就来，大家心里都在咒骂着肇事者，却总是不敢保证自己的清白。二贵突然疯了，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桶红漆到处抹，特别是总找车轮往上抹，警察终究还是来了并带走了二贵，二贵瘦小的身体被警察架着推上了警车，其实陈国华一直警察旁边嘟囔着：“二贵车上的血是我抹的，因为那天晚上就他车没血。”可惜声音太小，警察没注意。二贵走了，后来，大家也都不在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