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迷离
我来到A城工作已有三个月之久，住的是矮矮的小木房，大约四个平米，而且每次进入里面时总要弯着腰。房内就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各种各样的衣服乱丢在一团。
离家出走算来也快五年了，什么也没有挣到，只是苦熬着生活。当初想在外面闯荡一番，等有了名头后便回家去见我的家人。而如今并非人愿，这么长的时间断绝通往的消息，想必他们早已认为我死了。上个月的房租到现在还没有付，摸摸口袋，里面有硬邦邦的十块钱。月底发薪水如果再拿去赌，房东定会让我收拾东西走人。现在离月底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而我身上却只有这么点钱，该如何度过。
夜深里，一个人坐在门口吸香烟，里面热得厉害，实不是人呆的地方。门口的左侧是通到楼下的楼梯，只有一人宽，右侧则是小小没有玻璃的窗口，在那里可以看到水塘，一阵风吹来可清新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高跟皮鞋清脆的脚步声，那是位皮肤白嫩衣着朴素的二十多岁的女子，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四五个包。她慢慢向我走了过来，我登时一愣，好像根本不认识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在探知她没有走错后便退回到我的窝里，给她让道。原来她也是来租房子的，就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对面。她进去之后，我依然到门口望着外面吸烟。我在想，这个月的薪水有两千块，五百块交房租，五百块作生活费，剩下一千块拿去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好能赢一万元多好，那样最少可以享受几个月的好日子。但是五年了，每个月都拿到赌场去试运气，可是每次都空手而归，有时还欠了人家大笔钱。屋里还是太热了，我赤着膀子走出门外。破烂的一条街到处是转角，来来往往的都身穿灰旧衣服的男子和小孩。我在路边找个石头坐了下，又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吸慢慢地琢磨如何才能走到暴富之路。对面的山头有晚霞般的一片红光，那是多少钱财的汇集才得以照亮。
到老晚的时候我才回家，不多久，天蒙蒙发白亮又要去工作。我在不远处的工厂里做苦力，给别人搬货物，一天下来有七八个小时，累得人腰酸背痛，右臂膀脱旧过好几次，医生说以后如果用的力气过大，后背就会生痛。其实我不在意身体上的状况，只求一夜暴富，残废了也心甘情愿。这几年来求富的梦做的还不够多，很少在钱堆里笑醒，大多的是在空乏与虚缪中度过。对生活的心已经老去，习惯在骗自己的幻想里。
下午五点下班后，我买了两个大馒头带回卧室，中午没有吃可把我饿坏了。就刚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懒得进去了，反正里面不是人呆的地方。灰尘满布的手拿着馒头虎咽起来，吃完一个准备吃下一个时，昨天新搬来的女子上了楼梯，我连忙缩到窝里给她让道。她以惊讶的目光凝视我一会儿，愣了一下便回到屋里了。我偷看了她一眼，在眼神里看出她昨天搬东西上来时没有注意到我。
她走后我回到那里依然坐着吃馒头，能微微听到对面房间里的脚步声、拖拉声，好像是在搬东西，突然咚的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柜子歪倒了。我向对面望去，门依然关着，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几分钟之后，门被开了仅一人出入的口子，想看看里面，但人已出来了，我又缩回到屋里给她让道。
天渐渐黑了，馒头吃完后便到楼下吃足了自来水，之后又到那里坐着。约莫过了三四个小时，那个女子回来了，手中提着个包裹。她进去后过了一会敞开门，倒是不好意思的对我说：“喂，您能不能帮我点忙？”
我一愣：“什么忙？”
“我的衣柜子倒了，您能不能给它竖起来？”
“就这点事，没问题。”我听到她对我说了两次“您”字笑了。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我侧身到房间里，横扫了一遍她那比我大几倍的房间，整个屋子摆设非常整洁，只是衣柜倒在房中间。这是一个偌大的铁制衣柜，估计有四百斤重，以我一人的力量难以竖起。先估摸着方位，然后一股作气往上抬。衣柜刚架到肩头时，力度无法使出，然而我无论如何要其竖起，最后竭尽全力生痛了右臂将衣柜推在墙壁上靠好。一阵剧痛传来，右手立马无力抬起，额头微微冒出细汗。那女子见我此般吃力更是不好意思，连忙问：“您没事吧？”接着跑到屋里递给我的那个包裹，“这是给你的。”我笑了笑道：“没事，没事。这？这个我不能要。”她也笑道：“有什么不能要的，接着吧。”将东西塞给了我。我接过东西就马上打开看，里面是卤牛肉，捏了一块到嘴里尝尝。她见到我的手这么脏，又跟小孩子样贪吃，扑哧的大笑起来：“来，您先坐着，我给你打点水洗洗手。”我依她的吩咐坐下。
很快，她端来了一盆水，等洗了手之后，我便拿着包裹回到卧室去。实话说，没有吃肉快有一年时间了，本来去年过年可以大享一餐的，由于赌瘾来了，最后运气让我与钱擦肩而过。吃完牛肉后，我便到大街上去乘凉。那女子在窗户倒水的时候，正见到我出去逛，又一次对我感到惊讶。
在回来后的这几天内不知何原因，我给她让道，她见到我目光沉沉的也不说话。直到有一天，她似乎实在憋不住内心的好奇，丢给我一个包裹道：“您每晚出去快到天亮才回，是去赌钱吗？”我的心顿时热乎乎的，她是这几年来第一次问我这话的人，但也奇怪：“为何这样问？”女子以蔑视的眼光打量我，觉得我在想为自己狡辩：“上次您拿着卤牛肉回屋的时候，我瞄到您桌子上有好多牌。”我笑了笑道：“那是我晚上无聊睡不着用来消遣的，但我出去绝不是赌博，因为我现在吃饭的钱都没，目前已经饿了两天了。”女子仍然不信，不好气的说：“是您把吃饭的钱也给输光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一听到她说我这个样子，不经意间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十来天没有换了，又摸了摸我的脸，油腻腻的，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胡子有一大撮，粗糙而且扎手。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称我为“您”，因为我样子实像个四五十岁的人，其实我大不了她几岁。
我叹了口气道：“是，你说得没错，我吃穿的钱都拿去赌，连房租的钱都没付。”
“您没有家人，没有孩子吗？好好的生活不过，为什么去赌？”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像个老师。
“我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孩子。”我的心一阵比一阵凉。
“您把身子洗洗，然后换件干净的衣服，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回。”
我见她对我这般关心，感觉见到家人一样。我谢了她以后立即冲到楼下，用自来水给自己冲洗身子，连衣服在一起冲。她见到我兴奋的傻样子，捂着嘴笑了。
从傍晚一直在那里坐着等到九点钟，想她快点回给我带好吃的。只见她提了好几个包裹来，我忙缩回到屋里让她过去。在转角处，她见到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停下笑着说道：“到我房里来吃吧，你那个地方这里都闻到臭味。”我马上跟在她的后面，一同到屋里去了。
她把门敞开，拉出一张小木桌，将包裹放在上面。我在她给我的小板凳上坐下。她笑着瞄了我几眼道：“你今年几多大？”我随口答道：“二十五岁。”她顿时羞红了脸，定是以前误认为我是很大岁数的原因。
“原来你只比我大三岁。以前你那个样子很会让人误会，真不好意思。”她将包裹一一打开，其中有我上次吃的卤牛肉，还有卤鸡翅、鸡腿和面包。
“没关系。那个，你买了这么多东西真让你破费了。”
“这不算什么。来，你吃。”
我于是抓着鸡腿拼命的啃，面包拼命的往嘴里噻。她在一旁没有吃，只是笑。
“原来你把身子一洗，胡子一剃，一下子显得那么年轻。”
我边急“嗯嗯”的应着，边大口大口的吃。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几分钟之后，桌上的食物被我吃得所剩无几，肚子撑得饱饱的：“你怎么不吃？”
“我早就吃过了，你吃吧。”
“我也吃饱了。你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我帮你。对了，你看上去有钱人的女儿，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住了。”
她的笑容即刻消失，眉毛皱皱的落下几颗泪水。
“喂，你别哭呀，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心似乎紧张起来。
她擦干泪水，神色凄楚的说道：“我以前是挺有钱的。自从我结婚后，我爸的家产都给了我。而我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赌博，最后将钱都输光不说，还欠了别人好几百万。他经受不住压力，在自杀之前留给我五万块叫我逃走。那时我已经怀孕了，说什么也不想走。然而因此事，父亲丧失了性命，我也被车撞了，孩子已丢而命却保住了。之后，为了逃避灾难就到这儿来了。”她的泪水如雨水不停地滑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
她擦了擦泪水，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也喜欢赌博？”我没有回答，只听她抱怨道：“我恨死赌博了，都是它害我家破人亡的。”
我就坐在她旁边听着她说话，因为我是个爱赌博的人，不知怎样劝才好。她叫我今后不要干那种事了，我答应了她。等到时候不早的时候，我拿着没吃完的食物回到窝里。一想到那女子痛哭的样子就自责不已，仿佛都是我给她带来的灾难。
自从那天晚上她对我吐露心声之后，我们关系更加密切。每天晚上都去接她下班，一起到卤菜店里买东西。我也没有赌博了，每每领回工资时第一件事就是请她吃饭，交了房租后就将剩下的钱存下来。我依然住在那个小窝里，然而那没有以前那么脏那么臭了。她看着我变了好多，忘却了以前的伤心事。彼此的心都放平、放静，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的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