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文/童锡钧
1969年我满14周岁了,离小学毕业只差一年。
这一年,学校里基本不上课了,从早春开始我便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些年人心动乱,气候却很正常。天气该冷就冷,该热就热,大气层纯净的物质多,落下的雨雪也无大的污染。河里的鱼蟹也没有受到人为的污染,没有怪味。
可是,要想得到河里的鱼蟹,首要的一条必须先学会游泳。为了这个目的我就在小阳春时候,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儿,约了锁柱、满子仨人走出欢心村,那儿不远有一条“清水河”,几十米的水面,落潮的时候河中间只有一米五、六深浅的水,正好适合学游泳。到了地方,感到太阳很足,晒得浑身懒洋洋的,就在朝阳的坡地上躺了一会儿,起来之后,我把衣服脱巴脱巴,浑身上下只剩条大裤衩,学着别人扎猛子的姿势,一头扎进水里。我却忘了一件事儿,就是事先没摸一下水温,那会儿也不懂,小阳春的天气,阳光挺足,地气正往上冒,太阳底下挺暖和,水温却没提上来,我一头扎下水,水凉得我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幸亏水浅,脚一沾地就站了起来,抱着膀子哆哆嗦嗦走上岸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别、别下,水、水太、太凉……”得,第一次学游泳没学成。
我不甘心,又过了两个多月,一个人跑到“清水河”。这回学精了,试试水温还可以,脱了衣服正要下水,猛的想起:上回扎了那一猛子,耳朵灌了水,好几天都控不尽,嗡嗡的,像进了蜜蜂。何不找点什么把耳朵堵上。可是,手边除了衣服没别的。衣服是爸爸点灯熬夜做的,当然不能撕。转头一看,不远的田边上长着几棵“棉桃树”(应为沙棘树),已结了果子,虽然小点,堵耳朵眼儿正好。就跑过去摘了几粒,左边的堵上正好,右边的稍稍有点松,又找不到大点的,寻思将就吧,这一将就可坏了。那天,水虽然还凉点,不过“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我不仅学会了蛙泳(非标准泳姿,含自创成份),还稍带着摸了几条上两重的鲫鱼,心里挺高兴的,因为,以后又多了一项帮扶家里的本事。
上得岸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裤衩拧得半干穿上(那会也没游泳裤衩),套上衣服正要走,却觉得听什么不得劲,猛的想起耳朵眼儿里还堵着东西。
左边的果子很顺利的拿了出来,拿右边的时候出了麻烦。没下水的时候果子是干的不滑,沾水后果子打滑,我用手指没掐住,反把果子皮掐破了,果子顺劲往里走了一点,这下我慌了,更着急地用小手指掏,结果,越掏果子越往里走,不知怎么在耳朵眼儿里翻了个儿,没有果肉露出果核的那面冲向了里面,渐渐贴近耳鼓,把耳朵里都划出了血,这下我没了辙儿。
回家后,奶奶看我一直闷闷不乐,问我几回也不吭声,用指甲划划我的胳膊腿,没有明显的白印,证明我没去洗野澡(鱼我没拿回来,胳膊腿我用自来水洗了),就忙活着准备晚上饭去了。过了一会,爸爸回来了,起先也没看出什么,见我只吃了几口饭就要睡觉很奇怪,就过来问这问那,其实,爸爸在不忙的时候还是非常疼我的。他三十岁上才有我,小时候我又多病多灾,三天两头的上医院。只是母亲的去世,似乎一下子抽走了他大半的精气神儿,又忙于挣钱养家,对孩子的关心就差了。
被爸爸问了几回,耳朵里又钻心的痛,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实情告诉了爸爸,心想:这回不挨揍也得挨骂。谁知,爸爸听完拿手电筒照照我受伤的耳朵,里面被血浸得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拉起我说:“走,快上医院!”我说:“爸,我没事儿,你先吃口饭再去。”爸爸说:“快走,饭回来再吃!”不容我分说,用自行车驮着我直奔市立医院。到医院挂了急诊,一个老大夫眼睛上戴着个亮圈儿,用手电筒照着,拿他们那特殊的镊子,费了好大劲才把那颗半核、半肉的果子夹了出来。又用棉团清洗了耳朵,然后说:“好险,只差一点就扎着耳膜了,现在没事了。”
那天,回到家差不多晚上十点钟了,看着爸爸匆匆吃口饭伏在桌前修理表(那都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求到的,白天没时间,只好晚上修),我心里不落忍,给爸爸往杯里斟水时,我发现爸爸的头上新长出了许多白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躺到被窝儿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劳累一天的爸爸,回到家里还为我操心。谁知,时隔不久,这个誓言就被我自己打破了。
那天是一年里最热季节里的一天,我到清水河去踩螃蟹。那会儿田地里水源没什么污染,每到这个季节,河蟹满盖黄很肥。但要在水里抓住它却需要一点技巧。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下河去踩,要赶上落潮的时候,水只到肩膀,沿着水面来来回回的走,一旦感觉脚下踩到了带硬壳的东西,就踩着它别动,深吸一口气,蹲到水底用手一摸,是螃蟹就躲过它的两只大钳,拿住蟹盖就可以出水了,任它怎样张牙舞爪都无可奈何,乖乖入袋。
我沿着河道一趟趟地走,不很长时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几十分钟,挎在腰间的袋子里就装了几十只螃蟹,个个大盖儿都有拳头大,令人看着就馋涎欲滴。另外还有几条小黑鱼和嘎鱼,嘎鱼的肉很香却不好抓,它的鳍带刺,比刀还快,碰手上就是一条血口,还容易溃烂。想抓它得顺着头轻撸轻拿,没等它张开鳍刺已进了袋子。抓黑鱼也是这样,踩着了不等于抓住了,脚下的劲不是一下子可以掌握的,既要轻又要不被它跑掉。黑鱼在水里劲儿很大,有一两鱼一斤力之说,手握重了它扑楞一下就挣脱了,握轻了又拿不起来。必须不轻不重,让它不觉得难受,两手握了放入袋子。要是上斤重的就得拿网啦叉子啦抓起来才容易些。
那天我抓得过瘾,不知不觉走近了清水河的大闸口,一抬头看见前面不远的水面上飘着一片黑色丝状的东西,心里不由一喜:这准是谁下的拦网,没准儿网到了大鱼,挣开了插杆飘了上来。当下,一个猛子扎了过去。谁知,刚学会游泳还掌握不好水下的距离,这下扎过了头,刚好越过那片黑东西一尺多远钻出水面,前面看看没有网,回头一瞅吓得我“妈呀”一声惨叫,向前一冲,猛觉得脚下没了底,原来一下子冲进了闸口处的锅底坑,只觉得身子忽忽悠悠地沉下去,口里不停地喝水,昏沉中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水鬼捉住我的腿了。突然,我觉得脚踩到了硬地,好似憋裂心肺的难受让我拼命地一蹬又冲出了水面,又吸到了空气,喉咙里冲出一团绝非人声的嘶喊,身子又在往下沉,惊恐万状中我忽然想起:我不是学会了游泳吗?为什么不用呢?就挣扎着用脚去踩水,努力把头浮出水面,在拼命和惊恐中一下子将各类型的泳姿融会贯通了,真正学会了游泳。
我跌跌撞撞地爬到岸上,大声呼喊:“来人哪!淹死人啦……”
原来那片黑色的、丝状的东西是一个淹死女人的头发,我回头看见的刚好是她浮肿惨白没有血色的半边脸。
很快,河边赶来了许多人,女人被捞了上来。我却不敢再去看一眼,顾自“哇哇”地吐出灌下去的河水,当天回到家里就发起了高烧,又是爸爸弄我去医院打针、吃药才退了烧。
后来,听人说:那个女人是从什么“牛棚”里逃出来的,忍受不了什么才跳河自杀的。唉,人哪,为什么总有想不开的事儿发生,为什么要想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