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故事
我是从小就知道他们的故事的。
那是开始在‘文革’后五六年的事。
他,是河北人(我们那里称渭河以北的人都是河北人),而她,则是正宗的河南省的人。听爸爸说,他是因为家里弟兄们多而吃不起饭来到我们村里的,纯朴的村里人在自己也是刚刚填满肚子的情况下,补给一下这个年轻的男人。让他给这家做做杂活,给那家做做,勤劳的他为自己在这里村里得到了三间房,和一亩地的回报,那个房子也就是现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盖起了新房。这也算是落下了脚,在这个宁静的村子。那年他只有25岁。
她,是众多河南人的一个。在那个人们都没有吃饱饭的年代里,众多拖儿带女的家庭都在这个三秦大地寻找生活的归宿。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天气里。她和家人在火车站走失了,身无分文的她流走在西安的角角落落,向西走,一直向西走,在她浅薄的意识里总是找到自己的家人,然而,她错了。冻的瑟瑟发抖的她来到了我们村里,像乞丐一样来到了他的门前,本来单薄的衣服里裹着瘦弱的身体,更显的可怜巴巴的,也许这是她一生的命运。他平生第一次做了两个人的饭,她甚是感激。那年她17岁。
顿时,在街头巷尾有了他们的碎言碎语,他们的身影也在那个瓦房里进进出出。他们并没有去理会别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她整理着家里的一切,他,在帮别人做一些苦力活,勉强换回家里的补贴。在日落时,他蹲在炕头抽着旱烟看她用铲子在锅里炒着呛人的油菜,人们都告诉他捡了个大便宜,他也知道知道她是上天给她的礼物,他心里那个美呀。
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春香。听妈妈说,她嫁过来后,春香姐都五岁了,很懂事,见着她的人都夸她听话。六年来,她没去过什么大地方,每年镇上有集的时候他用自己做的独轮车拉她在镇上转转。她在后面笑。稍好一些,她给孩子和他买点肉,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奢侈了,而她不吃,她说;‘俺不爱吃那玩意儿’,看着他和孩子吃得香,她很满足。就在父亲把母亲用马车娶回家的那一年,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也是个女孩。叫春妮。春妮姐比我长一岁,两个孩子的生活问题更是让他们窘迫的日子显的紧张巴巴的,在同龄孩子都背着书包去村南的小学念书时,对于那样一个家庭来说,孩子的念书是他和她很头痛的问题。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春妮姐还在家里玩。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她跑到我家里来,问我妈妈要我用过的书本,当时,这个举动让妈妈惊愕了,善良的母亲爽快的答应了这个伟大的母亲的请求。就这样她借年级长孩子的书给他们姐妹两读。上小学时的我早早去学校时听见她拉着沉重的风箱给孩子们做饭,打扫房子,喂猪,一日又一日,一天三顿,一月又一月,一年365天。每天如此。而他呢,做很累很脏的苦力活弥补家里的开销。就这样过着简朴的生活。
就在我7岁那年她又一次的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由于长期营养的供给不足,孩子生下来很瘦,三儿艰苦的生活在那个贫穷的家庭里,等到他会跑的年龄时,我和村里小朋友们总是欺负他,孩子恐慌的蜷缩在一个麦堆里。而她用一个母性独有的能力呵斥着我们这帮小屁孩,我们学着她用瘪扭的河南话欺负她的孩子,她很生气,对于她的生气,我们这些不懂事的还在那里大笑她。笑她的孩子没书念。玩耍时也不会叫上她家的孩子,然而对待孩子,他则不闻不问,他总是认为这是一个女人天生的工作。他们在炎热的夏天里在地里收麦子,孩子在家里睡觉,我和小朋友们在她家门口大喊大叫。孩子哭了,她慌忙的赶走我们这些做恶作剧的孩子,搂着三儿在充满油汗味的怀里哄着睡觉,做饭,为在地里劳苦工作的他。为这,母亲没少责骂过我。
中学快毕业了,春香姐懂得了家里的拮据,在村子一个小厂做零工换取微薄的收入,从小懂事的她帮妹妹筹学费,家里有了起色。青春年华的她认识了一个比她大17,8岁的男子,开始了交往,期间,村子的人们提醒了春香姐,可春香姐固执的认为那个男子会改变她家的情况,两人开始了约会,在那个苹果花开满地的果园。而她,非打即骂的告诉春香姐,你不能这样做,叛逆的孩子给她最后的话是;‘妈我在镇上买点东西回来’,从此杳无音讯。村里人看的出她的伤心。安慰她,她劝他去找,他找了大半天,没有回来。她在门口抱着三儿在张望,又让春妮姐在村子里找,自己又跑到村子里让村长在喇叭上喊,一天,两天过去了,她失望了,一月,两月。。她绝望了。她生病了,很严重,他准备用板车拉着她去医院,她说孩子找到了,我再去。在他细心的照料下,她慢慢的有了好转。
04年,我读高中了,春妮姐也初中念完了,和村子里的一位年轻人去南下打工,她拿着孩子第一个月寄回来的钱,让她觉得,孩子还是有心的,向邻居们炫耀,让人们知道自己已经快苦尽甘来了,谁知好景不长,春妮姐打电话到我们家告诉她,她和一河南男孩好了,并且怀孕了。这对她更是打击。又一个孩子游走了,她顿时瘫痪在地了。泣不成声,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并激动的用着地道的陕西话骂着让他去寻找第二个孩子。
九天了,他借着钱去了一趟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去的那么远的广州,回来时的他背明显的有点驼了,沧桑的脸上深深的刻下了岁月的痕迹,破烂的衣服已经告诉我们他在这些日子里的辛苦。这次她决定了自己去寻找那个夺走他们女儿的男孩,让她交出自己的女儿。这次她揣着家里仅有的300多元去朝着自己老家的地方。20多年了,第一次回到了家乡的方向,不是探亲,更不是旅游,而是在寻找自己正值青春年华的孩子,邻居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毫无作用的举动,邻居们的一再劝说,她还是让他把自己送上了南下的列车,在她走的这几天里,孩子没有一点消息,不仅仅是因为通讯闭塞的缘故,而是家庭里的寒酸让孩子们义无反顾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样家。大概三五天的时间吧,第一次她离开他这么长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就像几个世纪那么长,他做很难吃的饭为自己,没了她和春香姐的照料,家里很凌乱。待她回来的时候,更显的瘦弱与可怜。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他们好像慢慢接受了孩子们不再身边的事实了。
高中时候的我们一周回家一次。发现她头发白了许多。他们为了找孩子沧桑了不少,皱纹爬满了脸,和妈妈一样年龄的她比那些年过六旬的老妪们还老许多。就在村子的孩子越来越少的时候,三儿和村子里的混混在家里倒腾一些可以卖钱的东西。用廉价把他们辛苦的麦子卖走。两个老人的伤心从心底慢慢的渗漏出来,三儿在家的日子不多。偷仅有的积蓄,去玩耍,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埋怨自己没有让三儿读书,埋怨自己对孩子的教育不够,他们又一次成了那些八婆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他们没有理会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孤苦的两个老人相互扶持着守在家门口等待孩子们的归来。
时间让我们在成长中积淀了不少的埋怨,她还是给他做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顿都不少。由于身体的每况愈下,他的右腿变得很不灵便了,拄着用一根粗粗的棍子做成的简易拐杖,她为他做很奢侈的鸡蛋羹,她没吃。总说自己不喜欢吃,偶尔有时她迁就他的暴躁,她耗时默默无闻的为他付出,为他做他想吃的。
今年回到家,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又一次的听到了,那个沉重的木箱发出的吱吱声音,那是她为他做一辈子饭的声音。眼角莫名的湿了,不为别的,为了那个女人为自己男人做了将近30年的饭,不离不弃,一直在他身边。爸爸说;在她去镇上为他卖小狗换些零花钱为他治病时,被一个白色小轿车给撞了,并且那个司机只给了200元。而她那细瘦的腿肿的像萝卜一样,凌乱的家里面她在炕上躺着,而他在她身边蹲着深深的吸着呛人的旱烟,扭头回家时我心里很恨那个司机,给这个原本贫穷的家庭里更带来的艰难,她躺在那里呻吟,他颓靡的在那里看着她,我想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孩子都不在只有身边,她在想孩子,在想自己不能为她做饭,他会很饿。。
那天和母亲在谈一些关于女人的话题,我想到了她,给妈妈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每个女人都值得钦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