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湖南这天气，一旦进入寒冬，便冷得刺骨，到处都是冰凉冰凉的。哪怕是坐在火炉边上，前胸是热的，可后背怎么也感觉有股子寒气在不断消耗你体内的温度。坐在屋子里可能不大现形，可一旦到了室外，那真的是立竿见影。这时候，如果能够喝一口热茶，或者一碗热汤，那感觉真的特别舒服，心里暖和和的。不过呢，这管不了多久。还是要把那碗饭送到肚子里去，才会真正解决问题。什么叫饥寒交迫？肚子里没有半点米花，又是在寒冷的室外劳作，那就是一种折磨了。而处在这种折磨下，还不能有半点流露，还要咬着牙坚持，可说是痛苦万分。这样经历呢，绝对是刻苦铭心的。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刚进高中，就遇到了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当时，父亲被从省城机关下放到湘潭县农村接受再教育，我呢，也因为父亲的下放，也在省城呆不住，没办法，只好跟着父亲一起到了湘潭县农村，记得应该是叫中路铺公社。在那重新读了一年初中，而后就到了湘潭县易俗河镇读高中。一到那，就赶上修河堤。我倒是很能干活，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跟别人比赛。痛苦的事情就是油水不足，几乎每餐都是青菜和萝卜下饭，用不了一个小时，肚子就会饿。说来没人相信，因为老是青菜萝卜，萝卜青菜，拉出来的屎都是绿颜色的。所以，我每餐要吃两钵子甚至三钵子饭，一钵子饭有个三两左右。好在当时交一份餐票，管饱。我不晓得自己吃饭是个什么样，反正有吃得快的，别人刚刚把饭拿到手，他就已经吃完一钵了。所以，我也不落后，吃完一钵，赶紧又去拿一钵。至于第一钵饭是怎么吃到肚子里去的，完全没有感觉。我那时穿得很单薄，不管你如何卖力气，身上总是冷飕飕的。惟有这吃饭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一丝丝热气。所以，总是盼着食堂把饭早点送到河堤上来，也总想着能把饭钵多拿在手里一会儿。这种劳动，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一个月，心里总是慌慌的，见什么都想吃。没办法，一到放学，我们几个下放干部子弟，便跑到附近的小卖部里买几个小法饼回来作为补充。而那些农村子弟就只能忍着饥饿。记得有一天半夜，我硬是被饿醒了，起来找吃的，才发现买回来的小法饼没有了，于是，就跑到同学那里去找。结果，也没找到。我就坐在床上一直等到天亮，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可没到点，食堂硬是不给打饭，还把我推出了食堂。我站在屋子外面，一边哆嗦，一边不停地跺脚，心里真的有说不出的苦。
后来，我转学回到了长沙。那时候，学校受到极左思潮影响，文化学习并不是那么看重。反倒是所谓的“学工”“学农”劳动，被看作是衡量一个学生思想好不好的根本标志。一般情况下，学校每年有两次“学农”劳动，至于“学工”，在我的记忆中，也就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织布厂学习了半个月，基本上就是跟着工人师傅三班倒，看织布机，看纱锭机。就是“学农”劳动，让我既兴奋，又有点怕。农村对我来讲并不是那么陌生，但参加“春插”、“双抢”这类劳动确实不多，所以，每次下乡，就感觉新鲜。去的次数多了，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当时，学校在长沙县建有一个劳动基地，也有几十亩田和一两口山塘。除了种水稻外，还养鱼和一些经济作物。有一年，学校把我们快要高中毕业的学生派了下去，任务竟然是修塘。学校一方面安排我们学习实地测量，一方面轮流去山塘担土。那可是12月天，阴雨绵绵的。虽然我们那时都很年轻，可整天在室外劳动，消耗特别大，又不能穿得太多的衣服，只要你一旦停下来，就会冷得浑身哆嗦。就是在不停地挑着担子来来回回，肚子空了，身上也没多少热量。所以，还没到吃饭的时候，肚子就已经是咕咕叫了。一到食堂里，同学们往往是用筷子在碗上敲打，来急切地表达想要吃饭的想法。甚至大声喊出了“我们要吃肉”。那时候，吃肉是要靠定量的，这又是在农村里，吃肉就更加困难。每每打来饭菜，就是在菜里面去找肉吃。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尽管如此，能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吃到肚子里，也算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那时候，班干部特别卖劲，不断地鼓励大家克服困难，还要求班干部带头，不要学落后学生的样子给学校施加压力。我一直是个好学生，班干部的话当然听，后来，自己也成了班干部，就更加“以身作则”了。可尽管如此，肚子饿却是常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种苦日子，在我当了工人后，就基本结束了。偶尔，工作中也能遇到一两次在寒风中吃饭，可相比那个时候，已经是好多了。有一年厂子年度大修，选在了元旦后不久，天上还飘着小雪花呢。我和同事一起，在高压机水冷器排管搞检修，天寒地冻，手脚不那么灵活，因此，检修完成后开车，不到两小时，一些接头处出现了泄漏，随即，系统停车，领导又把我们派了上去。那天，小雪倒是停了，可小雪花变成了小雨滴，我们浑身上下很快就湿漉漉地了。冷啊。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雨棚，也没起多少作用，到处都是雨水。车间里很快送来了姜汤水，能够暖和了一阵子，随即又是冷得直打颤。因为要抢时间，我们根本就没有休息，十几个小时就站在设备上。到了吃饭的时候，热闹得很十来个人，有的蹲在脚手架上，有的靠在排管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飘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我是顾不上洗手，端起来就吃。饭管够，菜也管够，吃完了，还能喝上一碗浓浓的海带排骨汤。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尽管很辛苦，尽管付出了很多，但我总是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
从老单位出来后，和一些同事来到了一家新单位。因为离家较远，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大家就相邀在一起，在单位的食堂里吃饭。这不，又是到了寒冬，吃饭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饭菜，总是勾起我对过去的一些回忆。我晓得，这是因为我的年龄大了的缘故。身边的那些小年轻，还有小我一轮的同事，他们没有经历过我那么多的岁月，所以，常常听我讲故事。我呢，也仅仅是讲故事而已，并不像去传播什么。人嘛，经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许对你而言，有那么些值得回味的东西，可也许对别人来说，就没有了感觉。你并不需要得到别人的什么回应，别人也没有义务来回应你的“故事”，这就需要我们自己独自一人去喝完自己酿的“悠悠岁月”这杯酒。至于文中提及的“寒冬里热气腾腾的一碗饭”，我想，已经具有了某种象征性的意义，那就是不要忘记了过去，要更加珍惜现在。文/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