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一、噩耗
2012年12月19日,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上班以后,我准备好上午开会汇报的材料,丢下手机就进了会议室,直到上午11点会议才结束,打开手机一看,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当时我就想家里出啥事了,拨通叔叔的电话才知道奶奶去世了。
噩耗传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月前和叔叔一起回老家平坟时,奶奶的气色很好,当时叔叔还说,看奶奶的身体状况,再活个五六年根本没有问题,谁知道她突然就去世了,没有想到那次见面竟然成了永诀。现在想想,心里真是感到遗憾,做儿女的应该多陪陪自己的父母,尽孝要趁早,不能等到老人去世的时候才想到,一切都晚了。
放下电话,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我就开车和叔叔、弟弟一起离开郑州回了老家,按照老家的风俗处理奶奶的丧事。
二、土葬
记得去年6月份的时候,奶奶生了病,正好我开车回老家看她,没有人的时候,她悄悄地跟我说:“孩子,我不怕死,就是怕死后火葬,将来有一天我死了,你和人家说说可别把我烧了!”我听她这样说时,就掩饰着说:“没有事的,你别多想,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你还能多活好多年呢。”
今年八月份的一天,奶奶的眼睛突然看不清了,听老家的弟媳说还摔倒过一次,把脸也磕烂了,那次事情之后,叔叔、姑姑就担心她以后的养老问题,怕她一个人生活不太方便,万一有什么事,家人也不好照顾她,就商议着要轮流赡养她。奶奶一辈子个性强,往往是在姑姑家住不了几天,就着急要回老家去,说是自己的小院里种了不少菜,需要照顾。姑姑们理解她的心思,她喜欢清静,喜欢干净,不愿意和别人一起生活,怕别人厌烦她。姑姑没有办法说服她,也拗不过她,只好送她回到老家,让她一个人生活在老屋里,没想到她就在老屋里去世了。
12月21日这天,是农历的冬至,也是全球盛传的世界末日,天空昏暗阴沉,寒冷异常,不时飘落在脖颈的雪花提醒我,这是零下五六度的冬天。我和亲人们按照家乡传统的殡葬方式——土葬,把生前疼爱我们,我们最敬重的奶奶葬在了爷爷坟墓一旁。
我们跟随奶奶的灵车到了墓地,乡邻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做着下葬前的准备工作,亲人们都匍匐在泥泞的地上恸哭,悲痛欲绝的声音低沉沙哑,哭声传到耳边,我的心里非常痛苦,犹如万箭穿心,好像口吞黄连。
伫立在奶奶的坟墓前,我的身体出奇地僵硬,此时此刻,我没有用哭声表达自己的哀痛,而是把内心的悲痛写在了脸上,泉涌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恍惚中我看见亲人们用铁锨把湿冷的泥土盖在了奶奶漆黑漆黑的棺木上,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我的世界里从此不会再有奶奶的存在,她的灵魂已随着升腾的阴云飘向了未知的天国,她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上。
风在呼啸,雪在飘摇,当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已经看不见奶奶的棺木,只有坟堆上孤立的柳条在寒风中摇曳。我默默地向奶奶的坟墓鞠了三个躬,眼含着热泪离开了墓地。
三、回忆
1929年7月28日,奶奶出生在安徽省界首县邴集乡董腰庄村一个贫农家庭,因为家里贫穷,幼时起她的母亲便带着她到处讨饭,一直到十四五岁,三个妹妹四个弟弟全部因饥饿先后夭折。奶奶作为独生女,受尽了旧社会地主、官僚、封建势力的压迫和天灾人祸的痛苦折磨,从苦难深重中侥幸存活了下来。
长大后奶奶曾告诉过我,她的父亲董学增在旧社会也受尽了苦难。清朝末年的义和团运动失败后,一位义和团的老人逃亡到她的家乡,因病无法再向南逃亡,奶奶的父亲收留下老人并为他治好了疾病,老人感恩不尽,将自己的绝世武功传授给了奶奶的父亲。奶奶的父亲行侠仗义、杀富济贫、不怕牺牲,在解放战争中担任村第一任贫民协会会长,八路军南下后,本村地主暗地勾结土匪唐二,在1948年12月5日(农历十一月初五),大白天里将奶奶的父亲董学增、叔叔董学朋设计杀害。那天,奶奶和爷爷去好去探亲,土匪队伍中有人远远看见奶奶和爷爷,大声喊:“看,董学增的闺女、女婿来了,快抓住他们,一块杀啦!”奶奶和爷爷还没有来得及看她父亲最后一眼,就赶快逃回了河南家中,直到1949年春天,党领导的人民政府在剿匪反霸中镇压了当地的地主和土匪武装,这才避免了土匪的连续追杀,才算为奶奶的父亲报了仇,雪了恨。但遗憾的是,奶奶的父亲牺牲后只幸存奶奶一个亲人,又远嫁到了河南,没有人及时为他上报事迹材料,直到现在也没有能够评为革命烈士。
奶奶十九岁那年远嫁到河南,嫁给了我爷爷,到我爷爷五十九岁那年去世,两个人恩恩爱爱四十年,养育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共五个子女。虽然她没有文化知识,但她能吃苦、爱劳动,尊老爱幼、教子有方,与邻里和睦、与亲戚融洽,为我们这个大家族赢得了好的声望。
奶奶生活的那个年代,生活极度艰苦,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1955年那年,农村夜校扫盲时她也入了学,奶奶念着“一二三打井班,四五六搬砖头,七八九齐动手”的口诀学了一个冬天,但奶奶当时年龄大了,也没有学会几个字,就生气不学了,自己的名字——董金凤还是扫盲班的老师帮助起的。
1962年秋天,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刚过,家里的孩子饥饿难耐,奶奶在下工时偷装了几个玉米,在当天晚上召开的群众大会上,时任生产队队长王子仲打了奶奶几下,奶奶回家以后整整痛哭了一夜。1979年冬天,爷爷正在外地出差,奶奶不幸染上了败血症,经急救才转危为安,但还是留下了半身不遂和高血压的后遗症,直到去世也没有完全痊愈。
最让我难忘的是奶奶对我小时候的特别关爱。刚刚出生的我有尿床的毛病,夏天还好说,把床单拿出去晒干即可。到了冬天,到处天寒地冻的,干爽的被子一旦被我尿湿,我就睡不踏实,奶奶也会整夜的睡不好。阴天时,我尿湿的被子没法晒,奶奶就生火烤个半干,再铺到床上用自己的身体暖干,等我睡觉时,盖的是既暖和又松软的被子。就这样,奶奶一直把我从小照顾到离开家上初中,奶奶为我付出的感情、心血和汗水,让我终生都无法偿还。
奶奶一生非常节约简朴,对生活从来没有任何奢侈的要求,每次回到老家看她,问她需不需要钱,她总是说不要不要,够花够花。每次给她买的牛奶、蛋糕,她总是不舍得吃,等这些东西过了保质期的时候,也不舍得扔掉,悄悄地一个人吃了,我知道后总会给她讲讲道理,她表面上说知道知道,但过后依然按照自己的意思办。我知道,过去苦难的生活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节约简朴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不浪费一点一滴粮食已经成了她的生活习惯。
小时候,我是家中的长孙,全家人都很疼爱我,但奶奶对我管教却很严。记得有一年冬天,家里来了客人,奶奶专门杀了一只鸡,炖了一锅鸡汤,吃饭时,我把我碗里的稠的肉菜吃了个净光,剩下的汤水不想喝掉,不知该倒在哪里合适时,我忽然看到了家门口挖的红薯窖,掀开盖子,就把剩汤倒了进去。没成想,奶奶下红薯窖拿红薯时发现了菜汤,不用说,肯定是我无疑,到了屋里,奶奶拿起扫地的笤帚,用笤帚的把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不管在哪里,吃什么饭,吃的有多饱,我再也没有剩过饭菜。
四、遗憾
爷爷去世以后,奶奶一直和叔叔生活在一起。前些年,叔叔到外地做生意,奶奶和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感觉不太习惯,叔叔没有办法就把她送回老家村里,让她一个人住在爷爷去世前修建的老屋里。就这样,奶奶有时回到村里一个人居住在老屋里,有时再到几个姑姑家里轮流住上一段时间,惬意地享受着自己的晚年生活。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生活却给我们留下了很多遗憾。
记得有一年,我出差到山东泰安,在泰山天街上为奶奶买了一支结实耐用的木拐杖,回老家送给她时,她很高兴地接受了,可后来听小姑说,奶奶一直没有使用那支拐杖,她怕一旦用上就丢不掉了,遗憾的是,奶奶一直到去世也没有用上这支拐杖。试想她如果一直用着这支拐杖,身体也不会因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被冻僵。
因为当兵的缘故,我结婚时间比较晚,结婚时原以为奶奶会来郑州参加我的婚礼,后来家人告诉我,因为路途遥远,怕奶奶路上有啥不适,就没有让她来郑州。其实奶奶是愿意来郑州参加我的婚礼的,她一辈子只去过几次沈丘县城,最远到过周口市,其他地方哪也没有去过,她能不想来郑州吗。后来,我儿子出生了,我打电话告诉奶奶,她很高兴,总是念叨着要看看这个从未谋面的重孙子,一晃十年过去了,儿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她也没有见过我的儿子。每次回到老家,奶奶总是说,找个外地的媳妇有啥好,想见见重孙子都难,她说这话时,我心里酸酸的。临回郑州和奶奶告别时,她总是忘不了嘱咐我,啥时候方便一定要把儿子带回来,让她看看。我原计划今年春节的时候带儿子回去给她老人家拜年的,结果奶奶没有等到这一天,给我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遗憾。
今年下半年,我开始装修自己东区的新房,计划着明年春天时就可以装修好入住,到时候再把奶奶接过来住上一个月,也让她老人家享受一下城市的生活。可因为工作太忙,我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去弄装修的事,工程一直没有多少进展。如今,我敬爱的奶奶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又给我留下一个大遗憾。
五、回望
当飞旋的车轮重又把我从泥泞的乡村拉进郑州——这座我已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我的心都碎了。有奶奶在的日子,故乡的一切不断激励着我努力奋进拼搏。多年之后,当我带着成就感回到故乡,回到奶奶身边时,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下,我看到的,是她慈祥宽厚的眼神,是她欣慰愉悦的笑容。如今这一切,随着奶奶老屋门前那棵轰然倒地的梧桐树,随着奶奶居住多年被拆除的老屋,随着奶奶突然离世带给我的遗憾都发生了改变。从此以后,故乡真的变成了一个符号,永远刻画在我的心底;奶奶也会变成一段回忆,永远没有开始和结束。
雪后的阳光透射进车内,我不时透过车窗回望故乡,试图能从窗边掠过的一草一木中找回关于奶奶的点滴记忆。
奶奶在八十四岁高龄故去了,关于生命,她有她自己的对待方式,她曾经对小姑说过,她不怕死,但她不愿意死在八十四岁这一年。但奶奶没有逃过民间的这句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奶奶,我会永远在心里怀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