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一个熟年男子拥有童真是难能可贵的。老满就是一个具有童心的人，他用孩子的天真和无邪看这个世界，用孩子式的笔触绘画这个世界。这不是常人所为，一般的人，他难以抵达“简单即彼岸”的境界。

一个熟年男子拥有梦想更是难能可贵。老满的成年梦，大概与天空、月亮、星星相关。远离尘土，抵达天堂，驾着如船的月儿，看闪闪的星星，听风悠然从耳边经过，捧几朵云，裁成衣袂。远离尘嚣，回到儿时的村庄，毛桃树还在，溪水流淌，炊烟袅娜，歌无忧。这样的梦想，像空气一样萦绕在人的脑际，默默的，悄悄的，勿为人知。

你听，那歌，那儿歌——“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一首儿歌，一直唱了这么些年，出现在小学一年级课本这么些年。几十年前的小学课本里的课文，影响了几代人，纵然光阴蹉跎，不变的还是儿歌里的那份天真和淳朴。

我小的时候办学尚不兴幼稚园，从三岁开始就混在母亲的学校，上了三个一年级才转正为正式编织的学生。有了编织，才有书本。有了书本，我欢喜得不得了，学着长我两岁的幺叔的样子用报纸包书。那个时候的报纸稀奇得很，要校长办公室才有。不过，我还是可以享受得到一点优惠待遇的。我的父亲在小城的邮电局上班，周末回来总会带回几张报纸，偶尔也带回过期的杂志。在伙伴们的眼里，我拥有包书的报纸是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幺叔叔的报纸当然是从我手里哄骗走的。幺书包的书皮最多管得到一个星期，男娃就是调皮，没少挨他那个嫂子我母亲的批评。我倒是很崇拜幺叔，幺叔聪明，教我读书、认字、包书。

我的正式启蒙老师姓“权”，一个从城里来的年轻女子，很漂亮，只上了我们三四个月的课，肚子就大得像揣了个南瓜似的，一期都没到头就走了。权老师走了，代课的老师姓“何”，又好像姓“合”，也是女性。大冷的天，教室里的窗户呼啦啦直响，何老师领着我们大声朗诵课文，说是用劲儿读书就不冷了。读着读着，窗外就开始飞舞鹅毛大雪了。那时候的雪呵，见得可真多，冬天一到，你无需盼望，稍不留意，雪就飘飘洒洒的来了，落在校园的每个角落。

最喜欢读的就是《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这课。一年级的语文课本，前一半都是拼音，到最后几课，才是课文。《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这篇课文在何老师眼里大概是最美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每每让我们齐读它。读它，无需打开书本，读得熟乱极了，背得滚瓜乱熟。读它，还真有古人读诗的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像训练有素的体操表演，很有意思，有几次，何老师竟然还当堂笑出了声，还夸我们读得好。

儿时的天真是纯朴的。读《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的时候，我曾无数次畅想过夏夜。夏夜的天空，有时候的月亮真的像小船一样弯弯的。我也曾疑惑过何老师给我们讲的“嫦娥奔月”的故事，觉着那船里坐的不是嫦娥，应该是我坐在船上的呀。我坐在船上做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做，又或许是当时不曾想过要做什么，就是读着读着课文，不自觉的就上了那“船”。更疑惑的是，嫦娥的月亮明明是圆的，怎么像船儿一样的又弯又尖呢？这样的混沌，年长一些才清醒。

那个时候的幼稚是多么的单纯，哪懂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人情世故。在那样的时代，知识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多么的贫乏，却是多么的稀奇，我们没有课外读物，只有课本可以阅读，我们没有多的娱乐活动，只有朗诵书本自娱自乐。那样的年代，我们清贫，那样的清欢，纵然千金也不换。

后来，大了，情犊开了，也晓得何谓“忧伤”了。再后来，成年了，又到了中年，开始怀念童年，乡愁堆满胸膛。这么些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村庄还是那个村庄。然，谁也不能与光阴抗衡，谁也回不到当初的原乡，当年带领我们齐读儿歌的老师如今也进入暮年，三十多年，竟然从未见过一面，也不曾得知过她们的任何消息。

回首无退路，于是静下来，想唱，想听。你听，那是谁在唱——

“遥遥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你我。我们摇着船，唱着那古老的歌谣。歌声随风飘啊，飘到我的脸上。脸上淌着泪，象那条弯弯的河水，弯弯的河水流啊，流进我的心上。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啊故乡的月亮，你那弯弯的忧伤，穿透了我的胸膛……”

多年前吕方唱的《弯弯的月亮》，如今重新唱起已不是当初的月亮，亦不见当年的月光，只有莫名的泪水流淌在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