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沟

我家西北方向有一条深沟，深沟是通往乡镇集市的必经之路。深沟有三里多长，深沟两侧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乱坟白骨隐于其中。从我记事那天起，就常常听长辈们唠叨说，当年日本鬼子占领我们村时曾在那条沟里杀过好多村民，国民党也在那里杀过共产党员。刚解放时，好多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地主恶霸也都是在那里被镇压的。因此我们当地人把那条深沟叫鬼勾，每到深夜，那条沟里就会传出男嚎女哭的声音。所以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敢从那里经过。

听奶奶讲，很早以前我们村里有一个种菜的老汉，平时到集市上卖菜都是天大亮后才敢挑着菜从鬼沟经过。有一年蔬菜丰收，市场竞争的很厉害，为了卖个好价钱他壮着胆子在三更时分就挑着菜往集市上赶，不知不觉中他就到了集市，他发现集市上的人特别多，菜也好卖，不一会儿菜就卖完了。正在他兴奋地数着手里的钱时，远方的鸡叫声传了过来，他一下也清醒了，借着月光定眼一看，发现自己竟在鬼沟里，而手中的钱全部是纸灰，他挑子里的菜却没了踪影，他被吓的一下跌坐在了草丛中。等他又一次清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他这才发现他的菜分别放在一个个坟头上。从此，他再也不敢晚上通过鬼沟了，他的经历给鬼沟蒙上了更加诡异的色彩。

还有个故事，已经记不起是谁讲的了，说是抗战结束后有一个从军队上回来的年轻人，长得膀大腰圆，胆量过人，从不相信鬼神。当他听说鬼沟的种种传说后，非要独闯鬼沟。在一个雪过天晴的晚上，他独自走进了鬼沟。当晚，虽皓月当空，白雪皑皑，但风急草深。他一走进沟内，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转头看时，见是一位美丽的少妇。那少妇对他嫣然一笑，姗姗走到他面前，说她走累了，能否背她一程。他欣然同意，解下腰间的裤带，蹲下身来，把趴在他背上的少妇用裤带一揽，绑在自己的腰间。那少妇在他背上哭哭滴滴地讲着她不幸的身世，那年轻人只是听着，也不接话茬。走了一会儿,那少妇说快到家了，要从那年轻人的背上下来，可那年轻人还是不理她，只管往前走。那少妇恳求道“大哥，谢谢你的相助，咱平时无怨无仇的，你就放我走吧！”那年轻人这时才开口道：“天还没亮呢，等天亮后我自会放你回家”。那少妇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小子，你竟敢欺负到老娘的头上了，有种的你扭头看看我是谁？”年轻人真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见背上的少妇青面獠牙，蓝眼赤唇，一副恶鬼的模样。那年轻人哈哈大笑道：“你真的露出了原形，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真好看！”那少妇看一计不成，就乞求道，你放我走吧，我不吓你了，你看我现在好看不好看。那少妇又变成了一个端庄清秀，花容月貌，蚕眉柳腰的淑女。那年轻人看后说道：“这么好看的女人我更舍不得放你走了”。他们说着话，雄鸡已开始打鸣，那年轻人这才发现后背背着的原来是块腐朽的棺材板。他找了一个地方，抱来一捆玉米秸，连同棺材板一起点燃竟烤起火来。临回家时，他还抓了一把烟灰塞到嘴中，咽到了肚里。从此，鬼沟安静了许多，如有人从这里走过，就会听到“吃鬼贼来了，快躲躲吧的叫声。”

这些故事虽然都是村民茶余饭后的精神佐料，但耳濡目染久了，在我幼小心灵里还是涂上了鬼神的阴影，只要独自到黑夜里活动，都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多小伙伴常常合伙结伴夜闯鬼沟，以显示他们的胆量，可我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夜间去过鬼沟。我生病休学的那两年，生产队在鬼沟的南岭上种了几亩瓜地，有西瓜、甜瓜、还有一些脆瓜。那是我们这些少年向往的地方，常常在夜黑风大的晚上，去摸瓜吃。瓜地中央有一草庵，草庵分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是看瓜人白天休息活动的地方。那年秋天，公社大建水利工程，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修水渠了，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原来看瓜的是我本家的一个哥哥和一直单身的二宝爷，那位本家哥也抽去修水渠了，生产队长就把放羊的我抽到瓜园和二宝爷一起看瓜。

从瓜地草庵上的二层，可以把鬼沟一览无余地收入眼底，白天和二宝爷一起给瓜地除草，翻秧，打尖。看着满地绿莹莹，圆滚滚的瓜，心中的喜悦驱散了对鬼沟的恐惧。可是，一到晚上，心就撑不住了，用被子蒙住头一直到天亮，让二宝爷一人去巡逻。

一天二宝爷突然拉起了肚子，并伴有高烧，只好回家调养。这样，看瓜田的任务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当天晚上，我一直点燃着马灯，背靠草庵的柱子直挺挺地坐着，听着狐狸、猫头鹰、獾的怪叫，不敢抬头，也不敢走动，一直到睡着。第二天醒来，胆子似乎大了一些，感到一晚上平安无事。也没被鬼怎么着。可就在第二天晚上，起了大风，风声就像狼嚎一样，吹的草庵左右摇晃，我蜷缩在被窝里，浑身瑟瑟发抖。但又怕孩子们趁着大风来偷瓜。我壮着胆子，提着马灯，到地里去巡逻，并摘下一个脆瓜吃着给自己壮胆。就在这时，我猛然发现在鬼沟的东头有一个光点在向我靠近。那光点飘飘忽忽的，就像平时见到的鬼火（磷火）。我想跑，却抬不动腿，我想喊，却长不开口，就像被鬼附了身一样，满眼都是鬼的影子。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这我才醒了过。原来是二大娘在叫我，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带着哭声说，她儿媳妇可能早产，可孩子却出不来，让我赶快到公社医院去叫医生。看着二大娘火急火燎的样子，我提着马灯就往鬼沟方向跑，可刚跑了两步，脑子里就出现了那些鬼故事，身上顿时冷汗淋淋，头发也竖了起来。我停下了脚步，想回村里再叫一个人和我一起去，可又一想，人命关天，时间就是生命，我擦了一把汗又继续向鬼沟跑去。天黑风大，鬼沟里更是阴森可怕，强劲的东风顺着沟向西吹着，发出一阵阵怪叫。而我走进鬼沟后，身后就像有人在推着我，感到自己轻飘飘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微闭着眼睛，一心想着产妇痛苦的样子，就这样，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医院，叫上医生又往村里跑。来回路上并没有碰到妖魔鬼怪，倒是我叫医生及时，救了二大娘媳妇的命，还受到了大队领导的表扬，我的事迹还在大队有线广播里连播了好几天。

从此，我再也不相信什么鬼呀怪的。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鬼怪，所谓的鬼怪其实是自己的心，只是自己吓自己。走出心里的阴影，坚信自己，坚定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