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
俺娘走了,终于扛不住病魇的悲催永远的走了……
2012年12月18日凌晨2点46分,一辈子都会让我记住的时刻,就是俺娘离世的时刻。寒冷的风、阴霾的天、淅沥的雨与我同悲。俺爹如同孩子般哽咽抽泣着,哭诉忏悔一辈子对俺娘的不善,俺娘生我们姐弟四人连一只鸡都没有吃过,俺娘跟我说过,怀我时没吃的还吃过观音土。唉—那是一个悲情的岁月。。。
1936年早春二月,也是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俺娘出生在湖南一个小山村的小地主家庭。尽管生于这样的家庭,俺娘也没有过上小资生活,她好想读书,也不能如愿;俺娘兄弟姐妹7人排行老大,尽管当时的政府提倡国民教育,但是中国的农村很难达成,即便是现在也未尽如人意。俺娘要帮外婆操持家务,带着弟妹,还得躲TNND狗日的日本鬼子,她那点儿文化还是在共产党领导下,断断续续、零零星星的在学堂里扫的盲,外公一心想着“开疆拓土”发展他的田地,尽快成为大地主,可是外公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年后他会比贫农还贫,并且活活饿死。
1949年湖南被解放时,俺娘13岁,她最小的妹妹不足1岁,沉重的家务拖累着俺娘,读书学习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少女时代就这样消磨了;共产党来了,农村的土地进行了改革,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实施耕者有其田,外公的成分划定为地主,是专政的对象,田地没收充公,当政策到了基层出现了很大的偏差,俺娘一家被赶出了自己的家,住进了牛棚,连她身上穿的新棉袄和佩戴的耳环也被人脱了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厮的儿子后来却成了她的妹夫。俺娘见证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初期变化,均以轰轰烈烈的运动形式完成,如:土改运动,四清运动,三反五反运动,互助组,合作社,大跃进,人民公社,当时中国的百姓热情高涨,都觉得共产主义就要实现了,1958年之后,百姓看到的不是他们所要的,于是高涨的热情开始降温。俺娘目睹了她爹她娘被批斗,在学校劳动改造,在水库工地劳动改造,更悲催的是饿死的爹不知道葬在何处。十几年后俺娘依然因为成分问题被批斗,没想到成分也要被世袭。
抗美援朝结束后,中国一穷二白,百废待兴,新中国尚未得到联合国的承认,社会主义建设必须要有保障,人穷无朋友,国弱无外交,中国必须要强大,强大必须有国防,所以毛主席他老人家决定要倾全国之力造原子弹。俺娘婚后不久便随俺爹走进了大山深处,去寻找原子弹需要的原料,当时是一份绝密的事业,父辈们不清楚是做什么工作,只知道是国家的需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让干的事。俺娘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农村妇女一样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度过了那段为时不短的悲情岁月。俺娘把我们姐弟四人生在湖南郴州一个叫许家洞的地方,后来成为中国第二大铀矿基地,也就是父辈们所说的二矿。我对此地毫无映象,因为我不到三岁就离开了此地;俺爹单位隶属于核工业部(当时是2机部)中南地勘局309大队(现在是310大队),其实是一个四处飘荡的职业,哪里有可能找到铀就往哪里去,确定找到了或则确定没有找到都走人,家属们都随行,1956年在长沙建队,俺娘便随行在湖南郴州11年,新宁窑市8年,广西资源小地4年,全州龙水4年,兴安17年,桂林八里街12年,一生辗转,由农村进入大山,由大山进入城市,俺娘由一个初为人妻的少妇在岁月的磨难和社会的悲催下变成了一个老妪,虽然她算不上一个美女,但是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美丽的,因为她的善良伴随着她坎坷的一生。善良伴坎坷,勤俭度一生,这就是俺娘的写真。
俺娘说,四个孩子里,我是最让她省心的,从学习到工作独立性最强,让我感到愧疚的是陪伴俺娘的时间是最少的。俺娘说,在许家洞的时候,大姐带着我在家里煮饭,二姐不知去了哪里,可能是出去玩耍了;由于家境贫寒,俺娘打点临工贴补家用,大姐比我大6岁,当时我不到两岁,弟弟在俺娘的肚子里,一个孕妇要去打工,可想日子过的有多么艰难;灶里燃烧的柴掉了一根出来引燃了灶边的柴,火苗很快地窜了起来,大姐慌乱地贴面双手抱在我的腋下,哭喊着往外跑去,“姆妈,姆妈,屋里起火了”。我双腿晃悠悠地两边摆着,好在俺娘离家不远,闻讯后一路狂奔到家,一把抱起燃烧的柴火甩出了门口,避免了一场火灾,俺娘的手烧伤了,尽管不是很严重,但是也火辣辣的痛。第二天依然去打工。俺娘说,刚到窑市还住在农村人家里,一个秋夜,俺娘烧好了一大锅水放在地上的专门支锅的三脚架上准备给大家洗澡,由于人多所以水烧的滚烫,当时我在湖南奶奶家,俺爹在资源单位,家属区还没有完好;俺娘在给姐弟们找衣物做准备,大姐追着3岁的弟弟围着大锅玩耍,结果弟弟一个趔趄一屁股坐下去躺了进去,大姐二姐的尖叫,弟弟凄厉的嚎叫,俺娘回首一个箭步提着弟弟冲进房间将他放进尿桶。在湖南农村的房间里都放置着一个尿桶,尿满后才会弄出去淋菜,由于俺娘的土办法才没有使弟弟留下烫伤的疤痕。记得70年春节前,二姐帮同学家搞完卫生去发电机房洗头;12岁的小姑娘留着齐腰的发辫,洗完头利用发电机冷却扇吹出的热风把头发吹干,二姐完全没有安全意识,只想快点将头发弄干,于是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横拽着毛巾由面部向外将头发抖起,头发飘逸的散开了,结果头发打在了扇叶上,扇叶的高速旋转很快缠绕着头发把二姐向前拖,二姐拼命地挣扎、厉声地嚎叫着,同学在一旁吓傻了眼,哭喊着。当值的工人是个有眼疾的叔叔,听见叫喊声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挣扎,飞快的冲过去一把抱住二姐用力向后一拽,两人跌倒在地,二姐躺在叔叔的身上昏了过去,二姐几乎整个天顶的头皮被扯掉,血水戾戾地往外冒。唉,可怜的二姐就在床上躺了3个月,头包的像木乃伊,脸肿的像戴了个面具,俺娘心痛的泪流了好一阵子。这就是屋漏又遇暴风雨,原本就极度贫穷的家庭,又摊上这种灾难,大家都以为二姐的头发长不出来了,俺娘也特别担心。当时大家都在困难的岁月里活着,无病无灾就是幸福,大家都一穷二白,热天夜不闭户,就算有小偷也没有东西偷。有人这样说过:要实现共产主义只有两总可能,一是物资极度贫乏,大家必须密切合作才能生存,二是物资极度丰富,大家已经没有欲望了。尽管当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我们却活的很快乐,没有现在的孩子们的压力。当时我们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快快成长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所以无病无灾的健康成长就是我们的幸福。我们不清楚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因为没有参照物。俺娘知道,孩子的健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花销,她自己有点病痛也就拖过去,但是,一个人照看4个孩子,确实很难不会发生纰漏。后来弟弟两次摔断手,二姐在学校从单杠上飞出摔断鼻梁,大姐从小就老实不善言辞,我从不招惹是非而且学习优异,被俺娘抽的最多的就是弟弟和二姐。中国式教育哪有不抽孩子的。
前段时间网络上有一个话题:你最怀念的时光岁月。我这样写道:最怀念和母亲一起度过的苦B岁月和与儿子一起度过的傻B时光。因为过去了就是历史,历史只能是一个念想,一个怀念。我最念想的就是在窑市8年的孩提时代;一家6口,两房一厨,泥墙泥地灰瓦平房,一栋平房10户人家,横平竖直整齐的分成两个区,1区10栋,如果每一户都开着们,从第一栋到第十栋可以看通透。两张床四个板箱,一张饭桌几条板凳,两口大锅一个碗柜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俺爹周六回来一次,有时不回,俺娘带着我和弟弟睡一张床,两个姐姐睡一张床,有时周六姐弟四人睡一张床。后来姐姐高中去乡里住读,俺娘到俺爹单位煮饭,弟弟随去在附近农村小学就读,家里留下我看着,家里的粮食一直不够吃,直到姐姐插队下乡才够吃;每天吃红薯,吃得放屁都是红薯味,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学校食堂不让我去吃,最期盼的事就是同学拿白面馒头跟我换红薯,半年能够吃上一次猪肉就不错了,俺娘就是用俺爹给的40元生活费把我们养大,真的极为艰苦,俺娘曾利用帮集体喂猪之便,“偷”一些菜叶和糠饼回来煮给我们吃,说实话红薯吃多了还不如糠饼煮青菜。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我们吃的都是无公害食品。俺娘善良勤劳肯干,而且极讲卫生,职工们都有好评,他们觉得吃的放心。然而有人开始眼红了,拿着俺娘的出生成分来说事,当时总有一些人为了表现积极拿着一些事上纲上线,俺娘只干了不到一年便下岗了,只好又跟着家属们一起出工劳动修公路,这时窑市的家属区已经没了,家属都随职工到了各个工区,小孩读书全部转到兴安队部的子弟学校,工区的孩子住校,一学期回去一次;记得一次暑假,我们一帮小孩在一起玩耍,有个女孩在家门口剁柴,另一个5、6岁的小女孩帮她拾掇,结果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第一关节处被齐整整的剁了下来。俺娘那天发烧没有出工,听见女孩的哭喊声,俺娘冲出来,看见小女孩在痛哭,两节指头还在木垛上,我们都傻愣愣的围着看,俺娘一把抱起小女孩,用手帕包起两节指头,一路狂奔到医务室,俺娘也不知道她怎么能一口气跑了1.5公里,小女孩的手没有残废,只是指节弯曲没有那么灵活。由于俺娘成分不好,小女孩的父母连谢谢都没有说一句,还是同乡人。也都是这该死的阶级立场闹的,当1979年邓小平取消成分论时,俺娘兴奋了好几天没睡好。俺娘去世前一个月,在隔壁的病房住着曾经批她整她的20几岁就守寡宁愿将红薯倒进水沟里也不让我们吃的妇女主任五保户,我跟俺娘聊起她,俺娘说不要恨她,我双眼湿了。。。
俺娘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没有痛苦的挣扎,而是默默地将一生的苦难自己扛走了。
俺娘,安息吧!天堂里没有痛苦。。。
201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