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多多奶
最近,村里经常死人。这成了办公室里同事们的热门话题。
刚走进办公室,李老师就说:“村里又有人死了。”
“谁死了?”刘老师接过话茬问。
李老说:“我们班李多多的奶奶。”
“李多多的奶奶。”我略一思忖,说,“哦,我认识,胖乎乎的,圆盘大脸,白净面皮,穿着素净。她可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啊!”
我是刚从别校调过来的异乡人,带着老婆和孩子,不得不住在学校里。休息日,我们就离开学校,回家度周末。工作日,我们就离开家,来学校上班。一来一去,有二百多里路。学校离镇上有好几里路。所以,赶集买东西不方便,从家里带东西更不方便。一天放学,多多奶来学校接多多回家,遇见了我的抱着孩子的老婆。她便和我的老婆叙了起来,从多多上学的事,聊到各自的家事。两个人一见如故,谈得十分融洽。当天下午,她送多多来上学,并送给我的老婆一大兜子东西,有硕大的红薯,有刚扒的生姜,有新鲜的青菜。我的老婆不要。她说:“你们一家人远离家乡,来到这所学校里教书,吃住在校,生活确实不容易。这些东西都是我家土地里长的,不值钱,收下吧。”我的老婆不好再推辞,就收下了。
“她确实是一个好人。”刘老师听我讲完多多奶的故事,又补充说,“多多爷三十多岁的时候就死了。他和伙伴在炮房里做炮。不料,炮房失火,发生了爆炸。多多爷和伙伴们一起被炸死了。那时,多多爸才十来岁。多多奶没有改嫁,而是含辛茹苦地把多多爸抚养成了人,还给他成了家。”
李老师说:“多多奶干农活特别快,不是一般的妇女所能比的。比她小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都没有她干活利落。她见人很热情,和谁都能叙到一块去。因为她会说话,一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好听。”
“李老师,多多奶是怎么死的?”我问道。
“上吊死的。”李老师又补充说,“一天,多多奶感到身体很不舒服。多多爸就把她送到镇医院里,后来又送到县医院里。过了两天,多多爸满脸悲戚,把多多奶拉回了家里。多多奶问多多爸,她得的是什么病。多多爸对她说,不知道,诊断结果还没有下来呢。多多奶瞅准多多爸出去的空儿,就一个人挪移到猪窝里,上吊死了。”
“吊死在猪窝里了?”我不解,问,“为什么?”
李老师说:“多多奶可能认为吊死在屋里不祥,对儿孙不好。”
“为什么要寻短见呢”我感到可惜,说,“难道她认为自己得了绝症了?”
李老师说:“多多爸说,他娘是怕花了大多的钱,治不好她的病,到后来不是人财两空,白白地加重他的负担吗。”
“多多家的经济条件不好吗?”我问。
刘老师接过话头,说:“老房子太破旧了,不能再住了。多多爸正在盖楼房,已经借了好几万元的钱了。这栋楼房盖好之后,他还需要再盖两栋楼房呢。”
“为什么?”我问道。
李老师说:“当初,多多爸有了第一个孩子以后,就不敢再要了。多多奶劝他,咱们家三代单传,缺乏亲人照应,再要一个吧。多多姥也劝多多妈,再要一个吧,来个女孩多好,不就儿女双全了吗。不曾想,多多妈第二胎生了两个男孩。多多奶和多多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哭了起来。多多爸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短叹。多多妈也不停地抹眼泪。”
我问:“多多是老几?”
李老师说:“这还用问吗?一听就知道,老三。现在,在农村,供养一个男孩上学,给他盖楼房,给他娶亲,至少得四十万元。一个农民工一年能挣多少钱呢?三四万元。一个男孩,可以负担得起;两个男孩,负担就重了;三个男孩,重担压心,想起来就害怕,确实可怕。”
我不再发问。李老师和刘老师也不再说话。我们都陷入了沉思。
多多奶走了。朦胧中,我仿佛看到她的灵魂,从吊着的尸体上飘落下来,踏上了黄泉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她的灵魂叹着气,走上了奈何桥。站在望乡台上,她的灵魂回眸久望,望中是她家的尚未盖好的楼房,儿子、儿媳和孙子们哭成一片。
2013-1-17 临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