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土地

大爷今年八十二岁了，他是父亲他们老哥四个中的老大，父亲和我的两个叔叔参加工作离开故乡已经几十年了，只有大爷一个人倔强的就像一棵故乡的老榆树一样，生于斯，长于斯地扎根在了那片土地上。

大爷这个词是我们这里对伯父的称呼。听父亲说，大爷年轻的时候，曾有数次招工进城的机会，结果全让他给推掉了，一次是县皮毛厂，还有一次是县里建水电站招工，那年大爷近四十岁，因为年龄的关系，如果错过那次机会，往后就不好办了，可大爷硬是雷打不动的又一次拒绝，大爷对几个兄弟说，你们都走了，我再一走，家里咋办，逢年过节山上的祖坟谁来打扫上香？你们在外边好好干，老家这里就留下我这条根吧。其实父亲和叔叔都明白，他们的大哥心里，是有一种乡土情结在作怪，这种情结是从祖辈那里代代相传下来的，因为是老大，所以受这种影响尤其深。

大爷的身体一直很好，他个子不高，身体精悍结实，耄耋之年却腰板挺直，除了老花眼几乎没什么毛病。他在七十六岁那年，还能爬山越岭的去放羊，因为这，父亲和叔叔还专门回了老家一趟去劝说，太让人担心了，身体再好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整天在山上跑，磕磕绊绊的一旦有什么意外，哭都来不及，还想吓死人不成？大娘和孩子都劝不了他，没法子只好动用他最怵的兄弟牌，还别说，父亲他们头一天到的老家，第二天大爷便扔掉了放羊的鞭子，虽然有些悻悻然，可也不得不听兄弟的话，兄弟之间的情分不说，还因为父亲说了一句话：“再胡来就把你接到旗里去！”大爷吓了一跳，赶忙答应听兄弟的话。

大爷的小儿子在县城的中学教书，他在我们叔伯兄弟中排行第七，所以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平时就称呼他老七。老七几次动员他老爸来旗里居住，也好就近照顾，都被大爷拒绝。劝的急了，大爷对儿子发脾气道：“我就一个种地的，上城里去干什么，再说去了谁也不认识，想闷死我啊！”老七没办法，在去年开春的时候，找父亲和叔叔做说客，兄弟牌又一次起了作用，大爷终于答应说来旗里住些日子试试。

老七在旗里给他老爸买了一处小平米的楼房，春耕的时候赶紧把老爸老妈接了过来，害怕接晚了他老爸再变卦。临走时，大爷千叮咛万嘱咐在老家的女儿和女婿，一定要看好他的房子与农具，指不定哪天就会回来的，女儿女婿哭笑不得，这个倔倔的老头子呀！

大爷家搬来后第三天，我去看他，老人家正精神烁烁的收拾屋子，其实大家已经帮他把屋子弄利索了，大爷纯粹是闲得无聊，无非是把一些东西换来换去的挪个地方。他看到我进来，便急忙说道：“老三你来了，正好帮大爷看看这个太阳能咋用，我想洗洗澡，这些天忙活的，身上都起泥卷了。老七这个兔崽子，把我弄来就不管了！”我苦笑着说：“老七有工作要干，哪能天天陪着您，这个太阳能是自动的，您只管拧开龙头把水放到浴缸里就行了。”

“噢”大爷日有所思的嘀咕道：“老家那里，跳到河里啥都全活了，哪有这么麻烦！”

大娘在旁边气乐了：“你这个不会享福的老东西，冬天你跳进去看看？”

大爷终于进城生活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我又去看了大爷几次，总感觉大爷有些闷闷不乐，人好像也清瘦了。那天我坐在那儿陪他说话，正唠着，大爷却走神了，定定的看着窗外远处的青山，嘴里自顾自地念叨：“山绿了，麦苗该出齐了，青麻菜也从地里钻出来了吧？”大娘和我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说：“你大爷是想家呢，吃饭也不着调”。我说：“您二老常上街溜溜，散散心就好了。”大娘说：“老七也这么说，可你大爷说了，街上乱哄哄的，也没个认识人，看着烦。”

六月中旬的一天下午，老七来电话说大爷病了，正在医院，我吓了一跳忙问什么病，老七说正在检查，因为是突然昏倒，医生怀疑是中风，但临床表现又不大像，因此不确定，正等检查结果。

赶到医院时，看见父亲和叔叔已经在那了，神情紧张的站在大爷的病床边，大娘坐在床头抓着大爷的手抹眼泪。大爷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未醒过来。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经不住折腾，面容憔悴了许多。不一会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单进来说：“结果出来了，是脑部血管轻微栓塞，不过，老爷子的血糖偏低，也是造成昏迷的原因，没事，问题不大，用药后应该很快缓解症状”。

挂上液体不一会，大爷便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怔怔的看了看四周，在大家的轻声呼唤中含混不清的问：“这是在哪呢？”大娘说：“你在家晕了过去，可吓死个人了，这在医院呢，”

“噢”大爷努力思索的样子，然后闭上眼睛，不在多说一句话。

第五天的时候，大爷便能下地慢慢的活动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满脸委屈的和我父亲说着什么，看我进来冲我说道：“正好老三来了，你给大爷捉摸捉摸，看看是不是这么个理，大爷这病长得就是因为住在半天空上，接不着地气。在老家的时候连感冒都很少得，搬到这才几天功夫就进了医院。”我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老头子，不愿在旗里住就明白的说呗，想出来这么个理由。

半个月后，大爷出院了，基本上恢复正常，只是情绪一直不是很高，话也少了。大家商量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还得出毛病。不行的话先让他回老家那里住上一段日子再说。当父亲把这个决定告诉他时，大爷立刻两眼放光，像雨后的麦苗马上鲜活起来。看着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屋子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老七送大爷大娘回到了乡下，期间我几次打电话给大娘，问起大爷的身体，大娘都说好着呢，一天比一天精神，腿脚也同以前一样利索了，饭也吃得多了，还时不时的帮邻里邻居干些农活。我不由地又惊讶又疑惑的想，也许真如大爷所说，他老人家是因为接不着地气才得了病，又或许是因为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朝夕相望的乡亲们。作者: 晨昏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