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对着阴霾
(一)
晚上下班给朋友拉过去斗地主,第一盘就摸了两个王四个J,有些得意忘形地当了地主。三张底牌是368,没有一张二,打到最后手里留了四个J一个8,对方一轮三带一,眼看要输,心想去他妈的,拼一把试试,结果给对方四个老K追尾,连菊花都给完爆了。
不过一小时,已经输了500。心想真他妈晦气,进厕所用蓝月亮狠狠将手搓了一遍,出来时一脸便秘的样子。
继续发牌,抓上手就是两个王三个小2,还有三个A。上家不叫地主,我装出一脸无奈的样子叫了地主,底牌开出来2KK,我思来想去,心里叨咕着还能给他们来个春天,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跑到医院,老汉已经睡着了。我问妈老汉怎么了?她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她一顿。朋友在旁劝说,大致是让我妈别担心的话。
医生说老汉是受刺激引发的心脏病,还好没什么大碍。给老汉办了住院手续,跑去厕所抽了根烟,回来妈还守在老汉身旁发呆,我看看表,都11点了,就让她回去,明早再来。她执拗着不舍得走,可见我一脸凶相,还是跟了回去。
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妈。电话里头,妈惊慌失措,彬桓,彬桓,你快回来,你爸她晕倒啦。
我丢下牌,一边安慰一边穿鞋,朋友问,什么情况?我说你们继续玩,我家出了点事情。
早些年爹妈爱吵上几句来调解乏味的生活。后来老汉被查出了心脏病,两人就都不吵了。我思来想去,家里还有什么事能气急老汉?
回来洗了个澡,上网时姐发来消息问我婚事准备怎么样了?我简单敷衍几句,心里还惦记着最后一把牌,两个王,四个2,一个春天,三翻下来就是160。
姐问,爸外面10万外债要回来了没?我一头雾水,什么10万,老汉哪来的10万?
(二)
洲燕给老汉炖了补品带来医院,老汉见未来儿媳妇步履蹒跚的样子,呵呵乐个不停,对身边的外人说,我儿媳妇,六个月大了。
从医院出来,我问妈十万到底怎么回事?一旁姐说,还不是为了给你买房子,俩老攒了十万在外面放利息,可现在要收回来,人家赖着不还。
老汉就是给这事气晕的?我瞪大眼睛质问妈,她微微啜泣,点了点头。
跑去林家,他们还在吃饭,进我一副凶神恶煞地样子,男主人慌忙放下碗筷,一脸惶恐地盯着我看。我见饭桌旁他的儿子,不过三四岁的样子,躲在他妈妈身后,不知所措地望我看。
我给自己点了根烟,说明来意,问他那钱打不打算还?家里的男人一个劲点头,保证一定还钱,他女人则一副天不怕的样子,怒气冲天,不就10万嘛,初一要,十五要,还让不让人过了。
我扬手要打,这厮双手叉腰,站我面前矮了我一个脑袋,你打,你打试试!
我生平没遇过这么窝囊的事情,从林家出来,一阵冷风吹来,我神智稍稍清醒。
老汉是个普通工人,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了几块钱。那十万是他的血汗钱,说什么都得讨回来。
(三)
几天后,我再给林家男人打电话,无人接通,一连打了好几个,心想不对劲,就跑到他家,可早已人去镂空。我问家里老人,林四跑哪去了?老人耳朵有点背,我问了几句发现难以同他交流,出了门,心想这林四最好别给老子逮住,否则怎么的也得让他放点血。
我一脚踢飞跟前的空罐,见空罐在空中划过,一声清脆地鸣响,砸在地上,也砸向了理智,砸中了原本可以作为好人的善念。
我跟林四隔壁的邻居打听林四哪去了?一位大妈说躲债了,这几天好些人来他家要债了!
我无比惊讶,当日那女人威严无比地气势究竟来于何处?
妈这些天一直不敢见我,怕我又要责备她瞒着我钱的事。去医院时,当着老汉跟妈的面,我故意说钱会要回来的,让二老别担心。
这几天老汉说住医院不舒服,一天还要还几百,心想着回来。我问过医生,医生说可以出院,但要按时吃药。
老汉嫌药贵,总隔天吃一遍,一次叫我发现,差点没忍住说他一通。后来去银行给他提了一万,老汉死活不要,我扔他床头就出来。
晚上给姐打电话,让她回来给老汉开导开导,姐问,你自己干嘛不说?我说俩大男人聊着尴尬,电话里头姐呵呵笑,怎么,难为情了?
(四)
下午带洲燕转公园,洲燕见一小狗随地小便,对着它喊,彬桓,你怎么随地大小便呀!我一下没反映过来,小丫头在一边呵呵乐不停。
我说,谁让老婆那么教呢!洲燕听了噘着小嘴嘟哝着,用小粉拳轻轻捶打我胸膛。
路上见一乞丐缺胳膊断腿,我说有什么好看的。说着拉洲燕离开,小丫头不走,眼角泛起了泪花,我从口袋里掏了10块扔进乞丐的碗里,才将洲燕拉着离开。
一路上洲燕还一个劲抹眼泪,心想乞丐要多爱这样的傻女人。
孔夫子当年说过一句话,你想不想听?傻丫头天生好奇心重,问什么话?我说,己欲立而力人,己欲达而达人。你看咱们都还没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哪有什么资格帮助别人。
这个时代,这个城市,同情心是如此奢侈的一件东西。当落日沉浸西山,夜幕由远方推近,人裹上华丽虚伪地外壳,通过媒体,让受捐助的孩子对着电视向全国人民褒扬好心人的美德,说明自己的苦难,我看不出那是同情亦或是伤害?
我回头见乞丐仍旧趴着,多数路人同我一般理智,轻轻地走过,没带去一点怜悯的余光。
这座城市沉醉在璀璨的光景下,我的背影被压缩成团,在拥挤的大街上,没有余地被碾压、践踏。
洲燕挽着我的手,问,影子怕疼吗?我望见天空灰暗,只有月色朦胧,就像这个人间不在清晰明亮地眼。
(五)
送朋友上火车回来路上,见林四在给人扛货物,见到我就想跑,我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顿后问他还敢不敢逃了,他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说钱你可以不还,如果你真想不还的话。他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怯怯盯着我,唯恐我再次行凶。我继续淡淡道,10万重伤够治了吧?
他听出了意思,开口求饶,徐哥,再宽限几天吧。我说几天是多久,他匆忙喊五天,见我没发火,又改口一个礼拜。我说到底几天,他怯怯地回答,一个礼拜,一个礼拜。
林四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听,尤其是他那彪悍无礼地妻子更是遭人痛骂,人都说这对夫妻好吃懒做,迟早有天要败光家产,只是可怜了那才四岁大的孩子。
七日后,我看见林四老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生来没见过这么死不要脸的人,一下子没忍住,给了一巴掌,这女人吃了一巴掌,疯子似的要同我拼命,他丈夫怯懦地站在一边不敢看我,我一拳将她放翻在地,孩子见他妈妈倒在地上,哭着跑过来喊妈妈,女人没起来,孩子跑来掐我大腿,哭着骂,坏叔叔,坏叔叔。
我的心无比疼痛,二十五年前,我那么大的时候,也这般依恋母亲的怀抱。
(六)
夜里,妈敲开我的房门,见我没睡,坐在我床边半天不开口说话。我搁下书本,摘了镜框,问,有什么事。
妈长长叹气,说咱们那钱不要了。我说凭什么不要,那都是你跟我爸辛辛苦苦赚来的。
妈又是长长的叹气,我突然不再那么执着,也没了那么强烈地仇视,精神恍惚不定,一个星期前,那个女人恶狠狠地说,我要死在你们家里。
洲燕握着我的手抚摸她臃肿的肚子,轻轻对我说,就当为咱们未出生的孩子,不要那钱了好不好?
我思绪飞去十年前,父母苍老的背影在每个黑夜徘徊,又在每个清晨消失,我的眼眶湿润,一滴滴落下,被洲燕轻轻擦去,被日子渐渐淡忘。
法律?当判决难以执行时,所有法规不过一纸空文。或者说,那么繁琐的程序,又有几人耗费的起精力来玩?
让生活被生活本身掩埋下去,因为我们尚且期盼眼前美好生活。或许自欺欺人,但总比浑浑噩噩地循环强上百倍。
(七)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中午十二点,我们一家人焦急徘徊在产房门口,一阵婴啼声清脆悦耳。
是个儿子,重7斤6两,在我生命之上,承载着生活一切美好愿望。
或许若干年后,我也会跟老汉一样,那是当我期盼着他的成长,却抓不住自己日渐逝去的岁月。只是牵起洲燕的手,挥别的时光在笑,我们跟着笑了起来,在平平淡淡中闭目。
爸妈欣喜,争着想仔细看看这个孙儿,人间在最美妙的曲声中渐渐沉静,没有回应,或者也不会留下痕迹。
但愿这个过程足够让很多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