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利儿
我的安利儿
我想，如果，这也算是恋情，那么，是从十一岁的时候，那年我读小学五年级。
我天生淘气，生性狂野，好斗，霸道，在学校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同级的甚至是高年级的同学都惧我三分，更别说是低年级的娃娃们了。女孩子们总是远远地躲着我，男孩子们则是想尽办法跟我套近乎，称哥们。我像一个大领导一样，无论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很是威风。
这其中的原因除了这所小学的校长是我叔叔外，我父亲还是一乡之长。我常常有那么一点仗势欺人的嫌疑，除了那个名叫安利儿的女孩外，我对所有的人都不屑一顾。
安利儿是我的同班同学，长着一双大而明净的眼睛，看人时眼里流光溢彩，仿佛汪着一潭碧水。我常常怀疑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真的湖水，每每一碰到她的眼睛，我就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就好像夏天在一望无际的湖水里畅游，惬意极了。所以，一看到她的眼睛，我就不想转移视线，不想放开。我对此很不理解，曾私下里旁敲侧击地问过其他男同学，问他们安利儿眼睛是不是很特别。当然我不好意说那是一潭碧水，只好用“特别”一词代替。他们说她的眼睛很大，漂亮。我说你们没发现除了漂亮外还像什么特别的吗？他们望着我说没有。
对此，我很不满意，曾用了三节课的时间来研究这个问题，直到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倒是老师眼睛有毒，见我盯着前桌安利儿的背影神游，冷不丁向我提问，我愣愣地用“大”和“湖水”来回答，满堂哄笑后，老师狠狠地摔下一句“下午到我办公室来”。
安利儿除了有双特别的大眼睛外，还有一头长发。黑而光亮。不像其他女孩子头发毛蚻蚻的。她常常梳成一条长辫子，像蛇样在她的背后扭来扭去。除了喜欢她的眼睛外，我还喜欢她的辫子。她坐我前排，虽然不能随时看到她的眼睛，但辫子是随时挂在眼前的。我总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时不时地用手摸一下，碰一下。比如写作业的间隙，比如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轻轻地，不让她察觉。有时候就是不摸也不碰，只要能看到，我也高兴。
当老师没在教室的时候，如果我想看她的眼睛，我就稍微用劲扯一下那条油光发亮的辫子，或是用书轻轻敲一下她的背。说实在的，我舍不得用力，怕把她弄疼了。而对其他的女生，如果我讨厌哪一个，或是想要恶作剧，我会像对待男生一样对待她们，用拳头打，使劲扯她们的头发，直到她们龇牙，裂嘴。
这一招很有效，安利儿总会转过身来，有些恼怒地瞪着我。那湖一样的眼睛一下子就淹灭了我，而且更深。安利儿一点也不怕我，有时候我把她惹急了，还会招来她一顿曝打。她不用拳，而用书。她打我我很享受，好像就希望她打似的，我觉得自己犯贱，可没办法。我其实是想她用她的小拳头打，我想那一定更舒服。但她没有，她总是拿起她的书本或是文具盒，照着我的肩膀打。我从不还手，笑嘻嘻地望着她。这让她没了打的欲望，打几下就算了，又转过身去做作业。并声称，你再在后面扯我辫子我就告诉老师。可她一次也没有。
安利儿学习很好，尤其是语文，总在全级第一。她的作文水平很高，老师常把她的作文当范文在全班朗读。但她的数学没我学得好，测试总排在我后面，只有一次超过我。因为学习成绩好，又能歌善舞，全校的老师都很喜欢她。当然，我相信我更喜欢她，超过任何一个人。我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已经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男女事情。比如我看过狗连裆，见过牛踩背，见过蜻蜓屁股对屁股等等。最重要的是，我还看到过男人跟女人抱在一起。
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也是老师，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城一所中学教书。一个周末的下午，听说表哥回来了，我想去找他玩。等我走到他家门前时，看见门虚掩着，我想他大概在屋里，我伸手推开，走了进去。
我看了几间房子，都没人，看来姑妈可能出去了，表哥也可能不在。正准备向外走的时候，听到里屋里传来一种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嗯哟嗯哟”似是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压抑在喉咙里，显得沉闷，但绝对不是男人的声音。这让我很奇怪，声音是从表哥的房间传出来的。
我看见门关闭着，但声音确实是从他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出于好奇，我从窗户缝隙里望进去，眼前的情景吓我一大跳。我看见一堆白光光的东西晃在眼前。仔细一看，是两个一丝不挂的人扭在一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再仔细看，是我表哥和他的女朋友。表哥压在他女朋友的上面，屁股很急促地晃动着，他女朋友的两条白腿緾在他的腰上。他们还打着啵。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嗡”了一下，拨腿就向外跑，可腿已经软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原来，男女之事就是这样的啊。可他们还没结婚呢，不是听大人们说结婚之后才能睡在一起的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脑袋里一片乱麻。
后来，表哥光身子压在他女朋友光身子上的情景一直在我眼前晃动，甚至出现在梦境里。有时梦里先是表哥压着他的女朋友，后来变成我压着安利儿了。醒来后身下一片湿，像尿床。这既让我兴奋又让我困惑。明明是表哥压他的女朋友，怎么换成我了呢，并且还尿床。这很丢人，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舅舅曾对我说过，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就是男人跟女人睡在一起。到底有多美妙，有我扯安利儿的辫子和看到她的眼睛美妙没有？我想舅舅大概不知道谁是安利儿，所以我没问，但我想试一下，跟安利儿，就像梦里梦到的那一样。但这个决定下了很久，我一直不敢。
其实，早在看到表哥压他女朋友之后，我就很苦恼。我想找一个诉说的对象，把心中的困惑和不解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但一直没找到。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我觉得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我曾想对安利儿说，但想想也不好，就忍住了。表哥曾把他的女朋友叫女人，说是他的女人。这个称呼我有点喜欢，我暗地里也把安利儿称为自己的女人。我想我现在不能压她，要等到长大后，我娶她，然后再像表哥那样压她，还打啵。因为我知道还没结婚就跟男人睡的女人，是要被人看不起的，我不想安利儿被人看不起。
因为把安利儿当自己的女人，所以，我觉得就应该无微不至地关心她。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学校也不像现在有空调，都是学生自己用小瓷盆，在盆沿钻四个对称的小空，用两根长铁丝将四个小空固定起来，就成了一个可以提的火盆。一到冬天，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提着一个这样的火盆，或大或小，盆里装很满一盆木碳，到学校里取暖。
安利儿有一个白瓷盆做成的小火盆，看上去很漂亮，不过有点小。她家住的远，中午放学的时候也不回家，所以盆里的木碳总是很难应付一天的时间。每到下午上课之前，我就会把我那一大盆很旺的火放到她的桌子下面，把她的小火盆拿走，放到我自己的桌子下。再或者我把她的小火盆拿去换别人的大火来。我要用自己的那盆旺火温暖她，不让她冻着。时间久了，她不愿意了，她说你太霸道了，怎么能强硬地跟别人换火呢。我不烤你的火了，你也别再去抢别人的火盆了。
她说到做到。我再去拿她火盆的时候，她拽得紧紧地，并且随时提防着我，仿佛是我要换她的大火样。我很生气说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她瞪了我一眼说，就不识好歹。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我想去跟老师说换位子，跟她坐一桌，然后她就可以烤我的火了。可没好意思开口。因为没有特殊的原因，老师是不会同意的，再说我的确找不到理由换位子，难道跟老师说怕她冻着了？
后来，我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课间十分钟的时候，我对她说上课我烤着了，下课烤小火。不等她说完便自顾自地拿起她的小火盆出去了。等再上课的时候递给她的火盆里却是满满一盆碳火。她奇怪地问你回去了？我不作声。后来有几次我抢人家火盆里碳火的主人土豆找上门来了，说你太不够意思了吧，要是你自己烤我就不说什么了，你怎么还帮人家抢。我翻了翻眼睛说我乐意，一边去。土豆气哼哼地瞪了我一眼，也瞪了安利儿一眼，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这话说的我一愣，安利儿也一愣，随即我看到她满脸涨得通红，一双眼里汪满了碧水。她生气了。她从凳子上“腾”地站起来了，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土豆说没说什么，倖倖地走掉。安利儿瞪着他的背影好半天不说话，也不坐下来。我想叫她坐下来，可看她那样子，没敢叫。
土豆的话在我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就这样被土豆捅出来了。我想土豆说的对，我是喜欢安利儿的。可在我们这帮人中，喜欢可是一个很忌讳的词，因为哪个男生如果喜欢哪个女生，他们就不是好学生。老师们都这么说的。安利儿在所在人眼中都是好学生，所以她更忌讳，更有理由生气。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安利儿一直不理我，任我使尽手段。这让我开始痛恨起土豆来，好好的话不说，干嘛要说这句话，害得安利儿不理我。这让我难过，很有点食味不甘。我甚至想把土豆搸一顿以解心头之怨，因为老想着如何跟安利儿和好，所以没有实施。
我心神不定的模样，被表哥看出来了。他说松子遇上什么困难了吗？我说没有，没有。表哥笑，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撒谎。我呆了片刻，心想还不如跟表哥说，让他帮我出个主意吧。我舔了舔嘴唇，想了下说有个女孩子不理我。表哥不怀好意地大笑，你在学校里还有人敢不理你啊？我低下头不作声。是不是喜欢人家了？哈哈，好你个松子，这么点大就知道泡妞了，比你哥我有出息。我上高中那时才知道这回事呢。哈哈。
我一听这话，蹦得老高，说你咋也说这句话，她就是因为这句话不理我的。我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指望他指点迷津呢。他一听，哈哈哈地笑个不停，急得我直搓手。笑完后，说你小子真是情种啊，才多大啊，就知道哄人家女娃子开心，那长大了还了得。你现在还小，主要的就是学习，其他的事情长大了再说。她不理你就算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你这娃，才多大点啊，知道喜欢是什么？知道爱情是什么？知道男女关系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将来有成就了，再好好喜欢人家。
我咕哝着说你别以为我不懂，我懂着呢。表哥说你懂什么。我说我知道男女关系。表哥很诧异说男女关系是什么。我说就是男人光着身子压在女人身上。表哥想笑但没笑出来，说你从哪知道的。我说我看到你光着屁股压在你女朋友身上。表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并且红到脖子根，尴尬地说你这娃子，你这娃子，扬起手要打我屁股，我赶紧飞一般地逃了。
忍了好久的话还是说出来了，并且是跟主人公说的。话说出来后，我心里就畅快多了。但接着又不畅快了。表哥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做呢，唉，真是的，正事给忘记了。
但不久，这件事情彻底给蒙上阴影。我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一天到老师哪抱作业后，我边往教室走边想着到底要怎么样安利儿才会再理我。都这么久了，她还是要理不理的，我可是很痛苦。边走边想，这样就来到了教室。我找出安利儿和我自己的作业本后，像撒雪花一样当空抛去，其他人的作业本就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喧哗的教室一下子静了，都瞪着眼睛看我。我哼了哼说看什么看，自己找作业本。在众目睽睽下，我把安利儿的作业本放到她桌子上后，拿着自己的作业本回到座位上。
四季豆气愤地说，你喜欢安利儿也用不着这么明目张胆。很大的声音，全教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教室里静得连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清。突然我听到安利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妈的，你说谁喜欢谁了。妈的？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从来不骂人也不说脏话的安利儿既然骂人了。接着我看到她边抹眼睛边飞快地跑出了教室，向老师的办公室跑去了。
我站着不说话，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我觉得心有点疼，因为安利儿哭了。不一会儿，老师来了，叫走了四季豆。看来安利儿到老师那儿告状去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又一会儿四季豆来叫我，说老师让我去。我来到办公室，看到安利儿肩一耸一耸的，正在那抽泣。还断断续续地向老师讲四季豆骂他。四季豆睁大两眼，说我没骂她，是松子只把他自己和安利儿的作业本拿出来，把其他人的作业本都摔在地上，我气不过，才说松子喜欢安利儿。我看到老师咧开嘴笑，但马上又换成了严肃的表情，安慰安利儿说，别哭了别哭了，四季豆说的不对，我收拾他，我收拾他。像慈父哄女儿一般。
安利儿可爱，老师们都喜欢她一点也不假。我就私下里听到老师说等安利儿长大了，做他的儿媳妇。他的儿子在另一所学校里读书，听说学习成绩很不错，比我高一级。当然我这是在叔叔家里不经意间偷听到的。好像是几个老师们开玩笑，讲班里学生哪个聪明哪个笨，老师就讲到了安利儿，说她如何聪明，如何用功，说她将来一定有出息，并说将来要她做儿媳妇。这句话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有很长一段时间有点恨老师。看到他这般安慰安利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安利儿已经成了他家的儿媳妇一样。
安慰完安利儿，老师开始批评我，说我不该这样做。然后对安利儿说，回教室吧，我好好批评他们。安利儿很伤心，哽咽着指着四季豆说，你不打他的手心，我就不走。老师愣了下，又想笑，但还是忍住，说好好，我打，我打。说着真的拿起那块我们时常见识的板子。他说四季豆手伸出来。四季豆很不情愿，说我又没打她。安利儿说你骂我。四季豆说我没骂你。安利儿说你就骂了，就骂了。然后哭泣声加大。老师赶紧说四季豆把手伸出来，以后说话要想好了再说。
老师的板子举得很高，四季豆吓得闭上了眼睛，安利儿也停止哭泣，瞪大了眼睛望着。板子是举得很高，但落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四季豆诧异地望着老师，老师望着他笑笑说，记住，以后说话要注意。然后又用眼睛示意安利儿。这下我明白了，老师这明显是为哄安利儿的。也就是如果安利儿不等在这儿，老师是不会举起板子的，四季豆连假板子也不会挨。
后来，安利儿越发不理我，仿佛跟我有仇似的。一直到小学毕业，安利儿都不再跟我说什么话。上初中后，她转学到另一所城市，听说是因为她父母都在那里做生意。从哪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安利儿了，不过，她的影子一直伴随着我上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到今天。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安利儿，那个我曾经暗地里许诺过要把她娶回家，当自己女人的安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