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飘雪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事情值得感动，我们就经常自觉或不自觉的被感动着，这个冬天又让高个子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今年的冬天又是一个暖冬，这个城市已经有几年没下过雪了。可能这个世道真的变了，从前总听老人们说瑞雪兆丰年，冬天的雪下的越大来年才会有好收成。可是这几年冬天一片雪花也没有，不过收成却依旧是五谷丰登。时间进了腊月，结婚办喜事的人家逐渐多起来，婚庆公司走街串巷的小乐队也随着忙碌起来，这可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虽说是个暖冬，但是早上七、八点钟的空气还是透着寒冷，穿着制服的乐手们都冻的瑟缩着。闲来无事，有的抽烟、有的跺着脚散漫的活动。高个子摘下近视眼镜擦了几下，然后又习惯的眯着眼冲着太阳看了一下透明度。就在这个习惯的动作中，看到了眼镜里有个身材丰满线条突出穿戴前卫的女人，既觉得美丽又觉得眼熟，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很难将眼前这个跳艳舞的女人和几年前的小土妞联系在一起。就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三年以前了，也是一个冬天，高个子从东北老家的工厂里下了岗。由于他自小孤苦家里又没有什么亲人，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依旧单身，无奈之下便踏上了外出漂泊打工的旅途。他去过好多城市，可是外面的生活并不好过，他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左腿还有工伤留下的残疾，走路一瘸一拐根本没有公司用他。好心的婚庆公司老板收留了他，平日里让他扮个小丑、唱个歌、打打杂，虽然每月只有五百元，但是好歹也算有了一个容身之所。在乐队里辛苦的工作之余，高个子很快结识了一个身世凄苦的小女孩子。由于她又小、又瘦、又丑，大家都叫她小土妞。那个时候的小土妞真的是人见人怕，本应是上中学的年龄却在这里跟着跑场子，又黑又瘦的样子看上去如同一副行走的骷髅。公司里几乎所有脏累的活都让她干，那些所谓的演员和老师们还会时不时的欺负她。高个子勤快憨厚，也知道自己有个容身之所不容易，脏累的活都强着干。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反到给小土妞灰色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喜悦，小孩子开朗的天性也有所显露。这些事情看在高个子的眼里，而在他心中也因此快乐着。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也许确实是那些演员和老师们不屑与他俩交往，闲暇的时候也只能是高个子和小土妞说说话。这个小女孩子家是河南农村的，家中姊妹三个，因为家里穷，父亲早些年就出去卖血，后来染上重病从此一病不起，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卖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无奈之下又借了当地黑势力的高利贷，虽然得到了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但是窘困的家再也支撑不起姊妹三个读书，这才出来打工来到这里。知道这些以后，高个子更是同情这个苦命的孩子，脏累的活和有危险的活都抢着替小土妞干。有一次，老板让小土妞和高个子收拾演出后的场子。由于力气小，小土妞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砸坏了价值几千元的架子鼓。老板大发雷霆，要扣一年的工资来补偿，小土妞也哭成了泪人。但是，奇怪的是发工资的时候小土妞的的钱一分也没有少，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能理解。但是，高个子的工资却从五百变成了三百。欣喜之余，小土妞才从老板的嘴里知道高个子单独去交涉过了，架子鼓的钱他赔偿，每月扣二百，连续扣两年。小土妞厥着小嘴跑去问他：“高个子，你为什么要替我挨罚?”高个子笑着说：“我知道你家里等钱用。而我就一个人，无所谓啊，每月三百元够用了。”听完以后，小土妞没再说话，她哭了，接下来的一天她什么活都没干，一直哭，哭了个昏天地暗。老板都惊讶了，都说这孩子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其实，小土妞这次真的被高个子父亲般的关怀感动了。
此后，每当高个子出去布置场子赶不上回来吃饭的时候，小土妞就会把饭留起来等他回来吃;有时，还会偷偷帮他洗衣服和那些脱下来都能自己站着的臭袜子。每次洗完了送给高个子的时候还要酸溜溜的说句：“人家的袜子脱下来放着，你的袜子脱下来站着!”经常搞的高个子的脸红的象熟透的苹果，说话也支支呜呜，但是高个子看上去似乎变的年轻了。傍晚来临的时候，小土妞偶尔也会叫上高个子出去走走。冬天的傍晚街上人很稀少，高个子就会买上几块棒棒糖，然后和小土妞一边吃着一边大摇大摆的压马路，远远的看上去好象一双恋人。夜深了，他们仍然不想回去，他们希望这自由自在的时间永无尽头。高个子和小土妞来到公园里，坐在连椅上看月亮。小土妞好奇的问高个子：“月亮上会又什么呢?真的有月宫、有嫦娥仙子吗?”高个子笑嘻嘻的回答：“不对，你说的是迷信，我觉得月亮上应该有个大马桶，冲水马桶!”小土妞厥着小嘴生气说：“你胡说!你家马桶安在月亮上啊?你胡说!我打你!”边说边捶打着高个子瘦弱的肩膀。高个子嘿嘿的傻笑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眨眼，一个星期过去了。由于近来演出任务比较多钱赚的也多，老板似乎变的仁慈起来。周末老板约请全体人员外出聚餐，自然也少不了高个子和小土妞。虽说是去聚餐的，但是对于他俩更确切的说是到水端盘子。席间，演员们频频敬酒，老板也是来者不惧，酒过三旬，老板一时兴起，一定要把他珍藏的好酒拿出来让大家偿偿，叫小土妞去办公室取酒。眼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高个子就主动要求替她去。老板显然已经醉了，就是不同意，还骂骂咧咧的说：“我就不信!我说了不算了!就让她去!”小土妞只好硬着头皮回公司去了。
街上行人稀少，迎着瑟瑟的北风小土妞觉得有些发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飞快的穿过街道进入了一条巷子。正觉得有些害怕的时候，对面走来了三个人，边走还一边说笑。终于有人了。小土妞觉得松了口气。就在她与这三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衣服，嬉皮笑脸的说：“小妹妹，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这如其来的变化把小土妞惊呆了，沉默了片刻，怯生生的说：“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回家呀!”那个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干什么!哥哥带你出去玩儿玩儿!”边说着边伸手去摸小土妞的脸。小土妞刚要喊抓流氓，只喊了个抓，就被那人一下捂住了嘴。这个时候突然从巷子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干什么!”三个流氓愣了一下，其中一个说：“呵，来了个大尾巴狼啊。教训教训他。”走到眼前小土妞一眼看出是高个子。三个流氓围住高个子一阵拳脚，高个子被打的满嘴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三个流氓以为高个子死了，于是飞快的跑掉了。小土妞一下抱住高个子，使劲的摇晃着哭喊：“高个子!高个子!你醒醒啊!你可不能死啊!我不能没有你呀!”高个子微微的笑着小声说：“我不会死的，我还没结婚呢，死了那不是浪费了。”说着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个人搀扶着向巷子深处走去。危险过去了，小土妞才想起来问高个子为什么来这里。高个子说怕她自己回公司不安全偷偷跟来的。就在说话的时候，小土妞的心被高个子强列的感动了。
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高个子和小土妞几乎到了行影不离的地步。高个子生怕小土妞再有危险，而小土妞却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怪怪的依恋，这种依恋经常会让她的心跳的像个小兔子。而傍晚出去散步的次数也变的多起来，几乎每天都去，高个子的棒棒糖似乎变的比以前更甜了。
吃过晚饭，俩人又照例迎着北风压马路。一直在公园里看月亮，坐到深夜。小土妞问高个子：“你为什么不结婚呀?”高个子苦着脸说：“我一个穷光蛋，还是个瘸子，谁愿意嫁给我啊。”小土妞一下转过脸，表情严肃的看着高个子说：“等俺还完了家里的债，嫁给你，你要俺不!”面对这突然的问话，高个子呆了。他再三的审视着面前这个小女孩的表情。小土妞好象一下子长大了，俨然一副成年人的姿态。高个子吞吞吐吐的说：“要…要…”小土妞不高兴的说：“看你的样!很勉强啊!”而后，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小土妞说：“高个子，俺觉得冷，你抱抱俺吧。”高个子答应了一声，把小土妞抱在了怀里，小土妞能感到高个子全身都在发抖，而自己觉得此刻就像神仙一样轻飘飘的。小土妞温柔的问高个子：“为什么冬天不下雪呀，算命的说只要下一场大雪俺爹的病就会好的。”高个子随口说：“胡说，下雪跟好病有啥关系。别听算命的骗人。”小土妞说：“不，俺信，俺相信是真的。”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小土妞没有看见高个子，问了好几个人也都不知道高个子去哪儿了。她只好留了饭，回宿舍等高个子回来吃。就在她心神不定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头有个小布包。打开以后，里面有一张存折，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小土妞，我走了。这里是我的存折，那是工伤以后厂里给的补偿金，不多，只有五万元，也不知道能不能够还你家的债?我是个残疾人，而且年龄大了，不能拖累你以后的生活。高个子。”看完了以后，小土妞就像疯了一样哭喊着跑到街上，缝人就问有没有看见高个子。跑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高个子的影子。第二天她又找了一天。然后收拾行李回家去了。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分别三年以后竟会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又遇到了。
现在的小土妞已经是个亭亭玉立妖艳动人的大姑娘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高个子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真的是她。这时小土妞也看见了高个子，并缓缓的向他走来。到了面前，小土妞温柔的说：“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啊，我一直在找你。晚上有时间吗?一块儿吃饭吧。”高个子憨厚的答应着。
晚上，两个人来到了一间小饭店。要了四个小菜一瓶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慢的聊起来。小土妞告诉高个子，她拿了存折以后，又在那里找了高个子两天，实在找不到就回家去了。本以为把钱还给债主就能过平安的日子，然后再回来找高个子并嫁给他实现自己的诺言。可是事情却不随人愿，债主拿了钱又把她绑架到深圳强迫她到KTV 当了坐台小姐。小土妞一边说着习惯的点了支烟。小土妞告诉高个子，她无数次的想到了死，想要一死解脱。但是每当想起高个子，死的想法就打消了，因为她即使要死也要再看高个子一眼。说话间高个子发现，小土妞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土妞了，她没有了眼泪，代之而来的是举止间多了些轻狂和淫荡。小土妞接着说，当了两年小姐染上病了，从此也没有客人再愿意照顾他的生意。老板也放松了对她的监视，于是就趁机逃了出来。想到高个子以前是在婚庆公司工作的，就找了个演艺班子跳起了艳舞，也挣了些钱，没想到真的在这里遇上了。说着小土妞轻狂的笑了起来。小土妞端起了酒杯说：“来!干了这杯!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说话间一饮而尽。然后，小土妞长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惜，这辈子我没办法嫁给你了。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嫁给你。”
吃过饭，小土妞挎着高个子的胳膊又习惯的去压了一圈马路，眼看已是午夜，才恋恋不舍的分手。
这一夜，高个子就像坐在刺猬身上，坐立不安。凌晨的天空飘起了雪花，上午的演出也取消。正在高个子想要去找小土妞的时候，乐队的小号手从外面跑近来。一边跑还一边说：“这鬼天气真是怪，怎么突然下雪了。这人也他妈的怪，昨天跳舞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死了。”高个子紧张的问：“谁死了?在哪儿啊?”小号手说：“就是昨天那个跟你说话的女人啊，在东边的麦地里死了，听说是自杀，警察在那里给现场拍照呢。”没等听完小号手的话，高个子拖着残腿疯了般的冲了出去。他来到麦地，看见小土妞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层积雪，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就像睡着了一样的恬美。高个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双手使劲的抓起一把雪用力的按在自己头上，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苍天呐!你为什么现在才下雪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