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愿
违 愿
方炳祥
院子里的歌舞开始了,幺女儿扶贾老太爷出来看热闹,他见场上跳舞的男女们像汤锅里的面圪塔一样粘粘乎乎,上下翻滚,乃用手杖杵着地,痛心疾首地说:“男女授受不亲!”他气得痰往上涌,一阵咳喘,被大儿子贾村长和幺女儿贾经理搀扶着,颤巍巍地进屋休息。
今天是贾村长老爸的八十大寿,为了把庆典办妥当,他近来操了不少心,费了不少神。老爷子喜清静,好怀旧,主张只接嫡系亲属来聚一聚;幺妹爱热闹,讲排场,提议大操大办,请歌舞乐队凑兴,还要制作光盘;他有他的盘算,又得上下兼顾。唉,谁叫自己是快奔“知天命”的人了呢,搞了几十年村干部,临退休可得把事办周到。
“这次幺姑爷没来,叫我失望,你也没面子啊。”老太爷在滕椅里坐定,喘息着对幺女儿说。
“他来了倒难堪。没有臭男人不能活么?现在的男人大都退化了。”贾经理面带不屑的神情答道。不惑之年的她是一家乡镇企业的经理,也是贾家女孩子中最能干的,目前正和丈夫闹离婚。
老太爷小时候在私塾里读过四书五经,此时倚老卖老地教训幺女儿:“女孩儿当遵崇‘三从四德’,离什么婚哟。想我们老俩口,可是摇篮里的夫妻——原配呀,一辈子虽有磕碰,还是过来了,只是她先走了一步,要是还活着,我们可是金婚纪念呀……老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现在的年轻人哪,哎!”
贾经理捂着耳朵娇嗔地说:“爸,你又来了。”这时,乐队的领班进来邀她出去跳舞,她脸放红光,乘机走了。
屋内人声鼎沸,院里乐声震天,贾村长前后应酬,时不时大声呵斥:“你们跑堂打杂的要各司其职,不要尽顾着看热闹呵。”他一辈子小心谨慎,见风使舵,但在公共场合总是端着一村之长的架子,一脸自信。他刚才上厕所时听到女厕里有人议论:
“来客真多啊,刚才听管礼单的说已收了二万多元的礼金了。”
“礼物还不讲算呢。前几天派通信员到各处下了请柬,镇直各单位和村组干部们以集体名义送了礼物,又都以个人名义上了礼金,双份儿啊。”
“其实老太爷今年只有七十六岁,却硬要提前做八十大寿。”
“这还不明白,早点做寿,收一次礼;活不几天死了,办喜丧,又可以收一次礼。真划算哟。”
…………
贾村长听到这些话,气得把老太爷的病历单当手纸用了。他前不久在医生那里得到确诊,老爷子是肺癌晚期,最多能活半年,他就决定今冬提前为老爷子做八十大寿,明春村委会换届选举之前正好为老爷子办喜丧。今年收成不好,村里年前年后出外打工的人肯定多,他们要求我办证盖章,只得来赶个顺水人情。不料,这两个长舌妇猜透了我的心思,旁人也一定想到了。他又觉得自己跟上面那些大人物比起来微不足道,何况我还办了酒席人家吃了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坦然了。
当贾经理将大蛋糕端到堂屋中央时,寿礼正式开始,孩子们立即围了过来,摄影师也忙活开了。她请老爷子过来吹蜡烛,小孩们却都阻止道:“不要太爷吹,不要太爷吹,他会把口涎喷上去的,多埋汰啊。”老太爷刚自言自语:“不搞这些洋玩艺儿嘛,我要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下面摆上蒲团,让儿孙们规规矩矩地磕头拜寿,”听孙孙们如此说,不由心中一阵难受,坐着没动。蛋糕还是被幺女儿切开了,小孩子们抢得不亦乐乎,一个个吃成了大花脸,又嘻嘻哈哈地围着摄像机抢镜头。重孙小飞拉着女朋友一起上镜,摄影师从不同角度为他们摄特写,那女孩一会儿做飞吻,一会儿做OK,又是搂腰,又是搭肩,紧身羊毛裙里的两座春山在小飞的胳膊上直磨蹭。老太爷看到这里,声嘶力竭地说了一句:“万恶……淫为首!”就手捂心口,瘫到椅下。这时,又有人神色紧张地跑进来喊道:“出事了,出事了!幺姑爷提着农药瓶在门前喝药了!”
屋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等几个跑堂打杂的把幺姑爷抬到村卫生所洗了胃返回时,老太爷已断了气,幺女儿正大放悲声。贾村长哭丧着脸跑到院子里对乐队班子吼道:“老寿星走了,还唱什么祝寿歌?快改奏哀乐。”又跑到老爷子的遗体前跌足道:“老爸,你不能再活半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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