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
禅 心
作者:方炳祥
闲暇时爱看点佛学方面的书,偶尔也到寿宁禅寺去坐坐,往往一杯清茶,就和寺内三圣殿的释妙归法师奢谈半天。谈得最多的,是一个人要有一颗禅心。
古往今来,一个人脱离凡尘而出家,常被世俗之人看作是因为事业或情感的失败而对人生所采取的消极避世态度。殊不知,一个真正对人生有感悟的人,出家修行是对自身灵魂的找寻与确认。现实中人往往因为功名利禄的引诱而变得焦虑、浮燥、虚伪甚至不择手段,这就需要人们寻找一方净土来进行心灵的净化和灵魂的拷问。佛家劝人要有一颗清澈的禅心,要放下一切贪念,无欲无求是佛门中人的最高境界。可人如果没有了欲望,怎么知道这世界的美好呢?这世界何来发展与前进呢?
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舍得”。所谓舍得,是指世俗中人在拥有了自己希望得到的荣华富贵时,能够坦然放下和慷慨施予。可大多数人在拥有了这一切时是不舍的,甚或是不甘的。如果在经历了生活的磨练后,从中领悟到没有什么是你永远不能放下的,就可以活得更自如,更坦然。其实,没有“舍”,就没有“得”。当你伸开手掌时,手中是没有物的;如果手心向上,它的展开面积最大,就可以接受更多的阳光雨露。
人的生活,大抵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艺术,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这三种生活似乎是不可或缺的。
释妙归和我谈到这里,自然而然地就谈起在人生的顶峰时期而遁入空门的李叔同和陈晓旭。
李叔同是我国二十世纪上半叶才华横溢的全能艺术家,他创作的《送别歌》,历经近一个世纪的传唱而不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淡淡的笛音吹出了离愁,幽美的歌词道出了别绪,听来让人百感交集。如此阴柔凄迷却哀而不伤的词句,再配以舒缓的旋律,使之成为经典名曲。
释妙归告诉我,使李叔同决定出家的因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在于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禅心。他是一个传统的中国文人,前半生积极入世,追求艺术,情牵社稷,意蕴国事。然而,他所处的时代却是时局动荡、内忧外患的时代。既然他在现实中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因而激发了他文化血液中的归隐思想,便皈依佛门,在宗教的殿堂里完善自我,普渡苍生。昔日的李叔同变成了弘一法师,但他并不同于一般的和尚,因为他仍然是积极的。他出家后精研律学,弘扬佛法,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且书法也愈益精进,将佛法禅心融入毫端,形成了清净似水、恬淡自如的独特个性。
释妙归取下墙壁上的一叠佛教挂历让我观看,我一页页掀起,上面全部是弘一法师的书法作品,我聚精会神地品读起来。大师的作品内容各异,有单字,如“佛”、“禅”、“静”等;也有对联和偈语,如“处难处之事愈宜宽,处难处之人愈宜厚,处至急之事愈宜缓”、“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术,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大慈念一切,慧光照十方”、“与有肝胆人共事,向无字句处读书”等,字里行间无不充满了智慧和悲悯。
书法是心灵的迹化。在用笔上,弘一法师没有把字写得剑拔弩张,戈戟森严;而是行笔圆润,结体疏朗,长竖长钩如涓涓细流,在尽头总是以一个圆点收笔;亦如千年老藤,万年古木,卵石遗野地,曲溪穿丛林,朴拙圆满,浑若天成。文如其人,字也如其人,一个以慈悲为怀的人不会把字写得盛气凌人,也不会把字写得柔若无骨,它会合天道,顺自然,擒心猿,拴意马,在字里行间融入佛法和禅心。他把书法艺术推向了极至,表现出一个高僧的觉悟和人品。
挂历上印有弘一法师晚年的照片,他那慈祥和宽厚的面容写满了对尘世生灵的悲悯和呵护。李叔同的出家绝不是一时的兴起,而恰恰是一辈子的追求。他的人生之路,正是一条不断探索,不断扬弃,不断认识,不断升华,最终大彻大悟的哲人道路。他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精神财富,是中国绚丽至极归于平淡的典型人物之一。
另一个典型人物是陈晓旭,她在追求过艺术、爱情、家庭、事业之后,能够对于生命之深层次价值与意义的思考,对人生最终归宿的觉醒,发菩提愿心追求生命的本原,也是难能可贵的。
能够让我记住陈晓旭这个名字和她的音容笑貌的,是她在电视剧《红楼梦》中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空灵忧郁的林黛玉形象,她的表演超越了形似,达到了形神合一的境地,这一艺术水准恐怕以后也很难有人企及。她是一个出色的女性。有人曾感慨于上帝的公平,他在赐予你美貌的同时会夺去你的智慧,可是,陈晓旭却是一个美丽而又无不充满智慧的女性。她是一个温婉的诗人,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是一个坚韧的灵魂里刻着玄奥和智慧的禅者。
释妙归凝视了一会儿塑料杯中飘移沉浮的茶叶,接着告诉我,她最欣赏的,正是陈晓旭从晦暗到明析,又从明析到晦暗,最终永远明析的禅心。她置亿万家产于不顾,剃度出家,法号妙真,举慈悲心,发菩提愿,启新航于悟境,了旧念于空门,皈依佛祖,并出巨资设立慈善基金会,有多少人能作出如此的抉择?释迦牟尼曾有感于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等诸多苦恼,舍弃王位出家修行,在一棵菩提树下觉悟成道,始创了佛教。妙真虽然不能与释迦牟尼齐名,但是,她追求生命的完美,追求灵魂的恬静,足以证明她精神世界的空灵。而今,她幸运地到达彼岸了,她在短暂的一生中,唱出生命最后的恋歌,演绎出前尘后世轮回中宿命的故事,从大无到大有,从大有又回到大无,最终达到大无大有,如同从始到终,最后由善始而善终一样。人活着,最可贵的是寻觅到一片代表着生命绿色和希望的丛林,然后坐在那里修身养性,消化痛苦,孕育歌声,愉悦世界!
妙真法师的英年圆寂,让我想起荷花。荷花没有衰败之时,要么濯清涟于塘水,要么施幽香于茎头。她跨越萎顿和衰老,一阵清风徐来,娇艳圣洁的盛期荷花忽然整片整片地坠落,铺撒一池的花瓣,那花瓣落水时依然鲜艳夺目,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逍遁。它虽美,却不吝啬生命,质本洁来还洁去,即便作别生命,也要演绎出最后的绚丽。
陈晓旭的禅心是积极的,她的出家绝非消极避世。“出家是转换新的身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使命,我的选择是由于机缘成熟,更重要的是为了向释迦牟尼佛学习,提升智慧,教化众生。佛教就是佛陀的教育。我今后的工作,是要精研佛学,深入经藏,以佛陀为榜样,专事讲经说法,做一个多元文化的义务教育工作者。”面对记者的采访,遁入空门的妙真法师如是说。
修身养性的核心,在于召回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世间为名、为利、为欲念而茫然迷失的自我!我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处?我现在是什么?将来又是什么?一个人能够为追求信仰而得救,是一件大喜事!如果每一个握有权杖的人都能适时“放下”;每一个腰缠万贯的人都能做到“舍得”;每一个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人都能“看破”;每一个出家人都有一颗积极的“禅心”,那么,我们的心灵一定会找到温馨的家园,我们的社会一定会和谐地发展与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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