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看冬
流年看冬
方炳祥
在我的概念中,冬是和冰雪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寒冷是冬的代名词。但近年来,荆楚大地连年都是“暖冬”,没有很明显的降温降雪过程。今年的挂历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日期下面赫然印着标志节气的“立冬、小雪、大雪”等字样,才知道时令已到了冬季。可我依然穿着秋衣。我如此衣着一是遵循“春捂秋冻”的养身之道,二是现在的自然气温确实变暖了,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季节的更替。在我们和秋天说过再见之后,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和冬天握手,春天就温暖地拥抱我们了。
冬的转瞬即逝,让我产生了怀恋之情。于是,我开始在记忆中搜寻冬天的印象。
小时候,时令一到冬季,风霜就如期降临我的家乡,大自然变得水冷草枯,林瘦山寒,大地袒露出原始的肌肤,呈现出少有的静谧与空旷。强劲的北风带着阵阵寒意,在原野上恣意地奔突。每天早晨,我和小伙伴们都穿着棉衣,戴着棉帽,迎着凛冽的寒风到几里路远的小学校上学,一路上,大家你捶我一下,我捅你一拳地互相逗乐,然后学着电影里指战员的模样挥着右手高喊“冲啊——”,于是你追我赶地向学校跑去,和风霜抗争的豪情便在小小少年的胸中激荡开来。到大雪飘舞的日子,我们更是不亦乐乎,沿途掷雪球,打雪仗,欢声笑语在放学路上回荡。
那时的寒假,是我们尽情地放飞童心的大好时光。我们常常去富水河埠头,先敲碎冰层,然后用碎冰块在冰面上“打冰漂”,碎冰块在冰面发出“锵——锵——锵——嗤——”的声音,飞速地滑向河对岸,大家便欢呼起来。“打冰漂”比起其它季节在河面用瓦片“打水漂”要好听得多,好玩得多,所以小伙伴们虽然当时小手冻得通红,清鼻涕时常流到嘴角,也乐此不疲。等到积雪过膝,鸟兽们无处觅食,我们便学着少年闰土的样子在雪地里布上机关捕麻雀,或到雪野里去围追野兔。我们披上白床单当斗蓬,牵着大黑狗,拄着竹篙,高声唱着“跨林海,踏雪原,气冲宵汉……”,间或念几句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台词,演绎一番英雄杨子荣的模样,在田野和河谷搜寻野兔的踪迹,即使每每空手而归,也感受到了大雪给予我们的欢愉。
雪夜,我则和爷爷一起用脚罩着火钵,央求他讲故事。他这时一般都讲与雪有关的谚语,如“瑞雪兆丰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冬雪消除田里草,来年肥多虫害少”、“雪姐久留住,明年好收谷”、“今年大雪飘,明年收成好”、“一片二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都不见”、“天往地下塌,地向天上涌,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伢们屙泡尿,淋个大窟窿”等。爷爷如数家珍,逐个道来。我专心地听着他为我讲解这些谚语的涵义,交相辉映的月光和雪光从窗户照进屋来,泻在我们的脸上,使我的大脑变得无比澄明。这些谚语和谜语,便和我在冰面上玩过的砣螺一起装入了我记忆的匣子里,终生不忘。
后来,我到离家十多里远的镇中学念书,记忆最为深刻的也是冰天雪地的冬季。那时上晚自习,我们都冻得不敢把手从衣袖中抽出来,老师走进教室,饱含激情地对我们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遥想当年红军长征,莽莽雪山都能越过,我们现在这点寒冷又算得了什么呢?”听到这些,我们便呵着热气,搓着冻僵的手继续做习题。那时的校舍还很简陋,全校只有一间寝室,学校安排给女住读生们住宿,我们男住读生的铺盖行李都放在教室,每天上完课后将课桌往前挪一挪,在教室后面开地铺。教室窗户的玻璃残缺不全,我们用报纸堵上,北风在窗口发出呼呼的啸叫声,吹得报纸啪啪直响,我们五六个男生挤在地铺上,将像“面疙瘩”一样的旧棉被叠盖起来,一边用身体互相取暖,一边进行成语接龙,直到谁卡了壳,或实在困了,才枕着天籁入睡。那种在严寒中铸就的友谊叫人永难忘怀。
课余,我们这些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相约到校外去赏雪。我们来到富水河堤坝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我们高声朗诵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然后双手上托,仰天长啸,让雪花落到嘴里悄然融化,我们感到无比惬意,寒冷不仅没有让我们感觉到肉体上痛苦,反而让我们在精神上洋溢着一股挑战自然的豪情。那时的雪真大啊,晶莹的雪花飘飘洒洒来自天外,在呼啸的寒风中盘旋着,飞舞着,最后和着自然清鲜的空气翩翩降临,用花瓣的体形,用清澈的禅心,用灵动的语言向我们诉说四季轮回的经历。满眼的白雪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是一种晶莹剔透的品格。站在白雪皑皑的堤坝上,苍茫之间分不清天与地,不由得使我们产生一种强烈的振撼,振撼天地的壮阔,人类的渺小,造物主的智慧,同时感到自己的灵魂也被洁白的雪花净化了。
有道是: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为了看红梅傲雪的风姿,我们一口气跑到镇政府大院,任凭积雪在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们来到梅林驻足观望,领略梅花的风骨与精神,她在凛冽的寒风之中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彼此相得益彰。高雅的梅花,以冰雪作化妆品,她是冬的新娘,春的意境;她不仅用仙女般的外表震憾着我们的眼球,更用那傲视风寒的骨气为我们这些书生意气的莘莘学子作了一次精神的洗礼。
踏入社会后,虽然年次渐长,但我对大雪飘舞的冬季仍情有独钟,踏雪寻梅已成为扎根于我灵魂深处的一个美丽的情结,每每于冰天雪地里牵得缪斯的裙袂。
然而,在近些年的连年“暖冬”里,我的家乡既没有冰封,也很少飘雪,老天爷偶尔在腊月里赏赐一场小雪,但微量的雪花只是象征性地粉饰了一下屋顶,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在雪中留影纪念,午后的斜阳就把它完全融化了。人们没有经过严寒的考验,似乎觉得少了一份收获。孩子们没有了打雪仗、堆雪人和滚雪球的乐趣,怨恨之情油然而生:天气为什么不再冷点儿呢?雪为什么不下得更大点儿呢?
气象学家告诉我们,这种“暖冬”现象是由于大气层中臭氧层被人为破坏的结果。人类对自然资源的暴殄,对环境的肆意污染,致使生态失衡,气温失常,雪山融化,江河泛滥。在我所处的这个本应是四季分明的地理环境中却出现了“暖冬”现象,这是大自然对人类敲响了警钟。没有人希望全年皆冬,常有人梦想四季如春,但只有经历了严寒的冬天之后,春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只有经历过严冬砺练的人,才能真正体验到春天的温馨。
冬离不开雪,雪是冬的象征,雪是冬的灵魂。因为有了冬天,四季更为丰满,人生更加耐人寻味。春天芬芳,夏天明朗,秋天金黄,冬天充满希望。冬是蕴蓄生命的季节,没有冬藏,何来的春萌、夏长、秋收?鲜花何以越开越灿烂?世界何以越来越精彩?在经历了春的狂想、夏的浮躁、秋的失落后,我们的灵魂进入冬的安宁寓所,在冬的冷静中对生命的历程进行休整,重新站起,焕发新的生机,走向生命的新春。冬天不只是一个季节,它是每个人完整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轮回,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因此,我常常在记忆中寻找冬天的印象;我盼望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如期降临我的家乡;我希冀站在冰天雪地里将我的孤独告诉缪斯,同雪莱亲切地对话;我渴盼在雪夜里和我的后辈们围着火炉,向他们讲解关于雪的谚语和谜语,而不是描叙一个遥远的冬天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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