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红救生衣
桔红救生衣
方炳祥
傍晚,大堤的管涌处在猛虎尖刀连赶到之前溃口了!溃口处成了瀑布,浑浊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浩浩荡荡奔腾而下,冲撞得堤内的防护林痛苦地扭动着身躯。汽车上的尖刀连战士们老远就听到大堤上传来的慌乱的叫喊声,接着望见防洪指挥部的一辆吉普车在与翻滚的浪头赛跑,车顶的高音喇叭急促地反复呼叫:“大堤溃口了,请同志们快向高地上跑!快向高地上跑!!”连长见状紧急命令战士们下车,快去帮助老百姓撤离。
秀云坐月子刚满月,她丈夫水生是村民组长,已带领村里的青壮劳力在堤上苦战近半个月了。始料不及的是他们面临的是百年罕见的特大洪水,滔滔洪魔恣意肆虐,似乎在处心积虑地寻找着突破口。长期的高水位浸泡得平日看上去雄伟壮观的大堤松软无力,民工们加高了大堤,堵住了渗漏,却又出现了特大管涌。虽然在此之前村里的老小大都转移到高地上去了,但担任着村妇联主任的秀云仍带着婴儿留在村里。此时听到喇叭里的呼叫,一向果敢的她仍慌了手脚。她放下几件衣服又拿起尿布,最后放下尿布抱起婴儿才出门。等她跑上大路,浪头已经进了村。
尖刀连战士虎子已肩背手抱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奔上高地,回头望见远方有一位大嫂抱着襁褓在浪头前跑,他立即狂奔了过去,身上的桔红救生衣像一团跳动的火。等他们会合时浪头已压上来了,洪水一下子就漫到了膝盖。
虎子呼吸急促地大声说:“来不及了,快上树!”他边说边托着秀云的双脚把她顶到身边一棵老槐树的枝杈上。此时洪水已齐了虎子的裤腰。他迅速脱下桔红救生衣递上树杈说:“穿上,裹好孩子往上爬,不要往下看……”后面的话被洪水淹没了。秀云生得秀气,却很精干,套上救生衣裹好婴儿就像长板坡怀揣阿斗的赵子龙,她边攀着层层树枝往上爬,边对着暮色焦急地喊:“解放军同志——你怎么了?”
虎子虽深谙水性,他被洪流冲出二十米后抱住一棵大树才化险为夷。刚爬上树杈镇定了一下,就听见秀云焦急的喊声。他急忙应道:“我在这里……大嫂,你没事吧?”秀云带着哭腔连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可要爬高点啊。”虎子答道:“知道知道,你要保重啊,婴儿没问题吧?唉,好险啊!你要稳住,部队会来救咱们的。”听到这些,秀云才惊魂甫定松了一口气。
这时天完全黑下来了,只有远处的高地上隐约可见几星灯火。乌云变幻着各种形状在天幕匆匆奔过。月亮偶尔在云层间露一下脸。空气中充溢着潮湿的泥腥味。身下的茫茫泽国只有哗哗的流水声,没有了夜虫们殷勤的鸣唱。秀云此时上不能钻天下不能着地,只觉得自己在淼淼洪荒里渺小得可怕,好在邻近有一位解放军战士陪伴着她,而且密集的树枝很茁壮,她才心里略觉踏实一些。他们分别骑坐在树杈上互相问候,互相安慰,耐心地捱着时光。
秀云正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拍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忽然听见虎子“哎哟”一声叫唤。她急问:“你怎么了?”原来虎子往树上爬高了一步,正巧碰到一个马蜂巢,他立即被马蜂蛰得火烧火辣的痛。为了根治后患,他索性恼怒地伸手抓掉马蜂巢并扔到洪水中。听到秀云关切的询问,他忍着钻心的疼痛故作轻松地笑着答道:“大嫂,你千万别打嗑睡啊,坚持就是胜利。来,我为你唱首歌吧。”他说完就大声唱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一首歌唱完,他全身已疼出了豆大的汗珠,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树皮里。秀云被他的歌声感染了,硬着喉头喊好。虎子接着又用高昂的歌声唱《咱当兵的人》,用凝重的歌声唱《国际歌》。他渐渐忘记了疼痛,感到灵魂和肉体一片纯净。多好的人民子弟兵啊!秀云觉得这歌声足以驱散黑暗,能驯服滔滔洪魔并把它们赶到太平洋里去,因为军民筑起的是一道坚实的心灵堤坝。他们唱一阵,又拿婴儿的啼哭和排泄谈笑一阵,以坚强的意志等待最终获救。
凌晨,部队驾着冲锋舟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他们并把他们营救上了高地。
在灯光下,秀云才晓得虎子被马峰蛰得失了形貌,原先虎头虎脑的模样这时肿得像打足了气的气球,双眼只剩下两条细缝。他心疼得流着泪说:“兄弟呀,这都是为了我。肿得这么厉害,也没听你哼一声。”虎子却幽默地说:“这倒好,下水时不必穿救生衣了。”秀云急得团团转,说:“你还笑……丝瓜叶子的汁倒能治蛰伤,但现在到哪里去寻呢……”忽然,她眼睛一亮:以前不是见大婶们用奶水为孩子们治蛰伤么?。想到这里,她顿时感到双乳发胀。她温柔地说:“来,快蹲下,嫂子用奶水给你洗一洗。”说着就撩起了上衣。虎子刚想说“这怎么行”就有几道温香的液体喷淋到他的头上,同时心里暖烘烘的。秀云反复冲淋着,人们看到的是两团洁白的滋哺人类生命的圣物和一张略带羞涩并泛着母性慈光的脸庞。虎子觉得疼痛缓解了许多,他站起身胀红着脸说:“大嫂,真是太谢谢你了。”秀云道:“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你过去休息一会儿吧。”虎子要过桔红救生衣说:“我没事了,救灾要紧。”他说完回部队复命去了。秀云抬着手张着嘴喊了几声:“同志、同志……”他已跑远了。
这天下午,水生疲惫不堪地从堤上回到高地,他一进账蓬就趴在了铺上。秀云知道他上堤时痔疮发了,现在不知到了什么程度。果然她为他扒下卷着的长裤时见他的裤头上鲜血淋漓,奇怪的是他的上身穿着一件桔红救生衣。她关切地问:“疼吗?”水生却答非所问的说:“一个战士被洪水卷走了。”秀云拿着痔疮膏的手一抖,她急切地询问事情的经过。
事故的经过是这样的:为了不让水灾面积扩大,上级决定在下一次洪峰到来之前堵住溃口。由于溃口处水流很急,猛虎尖刀连的部分战士跳到江水中手挽手组成一道人体防浪墙,另一部分战士和民工们在溃口处先打木桩,然后投放连环箱笼。打桩时,水生和一个虎头虎脑的战士在一起干。他见水生不时皱眉斜着屁股呻吟一声,似有难言之隐,一问才知是他的痔疮疼得厉害。这位战士要水生上岸去,水生说:“我是党员,这种时候哪能下火线呢。”战士说:“我也是党员。”他脱下救生衣往水生身上套,并说:“救生衣给你,你行动不便。万一失足怎么办。”水生拗不过他只得穿上。不料这时因水的浮力太大,上游一颗粗大的木桩打着旋迅疾地斜冲过来,正好撞在这位战士的胸口上,他大叫一声仰倒后被洪流卷走了……
水生讲到这里哽咽着说:“如果他穿着救生衣就可以缓冲一下木桩的冲击力,就算落水也不至于无影无踪……他只有十八九岁啊……我悔不该穿他的救生衣啊。”秀云听完,手中的痔疮膏掉在了地上。他抖抖嗦嗦地抓过桔红救生衣一看,上面依稀可见婴儿昨晚留下的排泄物的痕迹。她不禁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嘶声说:“是他,是那位虎头虎脑的战士。”她踉踉跄跄来到水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好同志呀,你把安全让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你救了我们全家,你却去了……好兄弟呀,你在哪里?你回来吧,让嫂子再为你洗洗蛰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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