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醉吟

月夜醉吟

方炳祥

岁在癸未，月在首元；时值腊中，风寒人暖。此日有赵、钱、孙、李四至交聚在一处浅酌慢饮，畅叙流年。四君乃偏僻小镇之“土秀才”也，平素常来常往，拾太白遗风，效古人风雅，酒酣辄吟诗作赋，舞文弄墨，自娱自乐，博一粲耳。当日四君直饮至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面红耳赤，寰宇纵横；喜有朔风驱酒意，却见月光洒满庭。值此良辰美景，做东者孙君兴致高涨，提议道：“昔时曹公虽赤壁大战在即，酒后亦于月下横槊赋诗。今日正值皓月当空，吾等何不效仿之。”众皆称善。

于是四君至镇郊，但见旷野生辉，景物披纱，真乃佳酿使人醉，月色更醉人。四君内年长者赵君率先出题：“吾等各作吟月诗，每句含月不现月，如何？”稍顷，素常持重之孙君乘酒兴信口吟五言诗曰：“婵娟跟吾走，清辉洒满头。四人影常叠，吴刚没法数。”孙君吟毕，赵君击掌道：“好个‘影常叠’也！似吾等步履踉跄，紧行漫行，身影委实变幻无常耳。”

体形清瘦之钱君颇有仙风道骨，反剪双手边踱边吟：“吴刚醉了酒，玉兔冷嗖嗖，嫦娥俯首看，四君灯下游。”

生性浪漫之李君随云：“嫦娥藏冷宫，吴刚迎朔风。白夜并无雪，步步在雪中。”是时月光如银，沙路似雪，李君故有此句。众称妙。

平素言词幽默恢谐之赵君且走且高声曰：“吾先出题耳，且敢落后乎。尔等听吾之吟月诗也：清辉播洒星满天，吾等路上高声吟，借问酒家何处去，吴刚遥指孙家店。”

钱君与赵君年齿最近，此时直言不讳道：“此乃拾古人牙慧耳，虽曰流畅，但无新意。且四句中唯首尾二句暗含‘月’字。汝自出题，而胸无成竹乎？”赵君前仰后合，口中之舌犹自打结，曰：“吾酒未饮至境界矣。”众皆大笑。

须臾，四君行至一庞然大物前，此乃高压电线依仗之铁塔耳。但见塔尖直剌苍穹，电缆斜拉如织，绵延于夜色之中，首尾不现，疑为王母掷玉梭于人间。四君赏叹毕，年齿最幼者李君提议道：“吾等以此物为题，各作诗谜，可乎？”众皆响应。

赵君一手背后，一手向天，抑扬顿挫吟：“耸立九宵欲破天，千丝万缕通古今，万水千山只等闲，千里迢迢一瞬间。”

钱君笃笃定定吟：“天南地北一线牵，疑是鹊桥渡天仙，牛郎织女今何在，高峡平湖种光明。”

李君摇头晃脑吟：“二道平行线，两束雪花银。疑是天上虹，飘飞新千年。”

孙君慢条斯理吟：“天上一座斜拉桥，地下不定有波涛。桥上未见行人走，只有老虎暗中游。”

另三君闻罢，细一玩味，齐曰：“好个‘老虎暗中游’也，汝这‘老虎’定要打上引号耳。”

其时，旷野月华如水，白雾渐浓，笑语破寂，犬吠阵阵。四君返，孙君兴犹未尽，倡议再作咏夜色之诗为压轴。李君文思似乎较前更捷，信口吟道：“乡间小道寻雪魂，隐隐约约见街灯。月光摇影箫声落，四君同歌向黎明。”见赵君状极颠狂，孙君着意调侃：“远处村庄朦胧影，眼前电杆不绵延。忽闻路旁犬吠声，只因赵君高声吟。”

“犬吠亦可为诗乎？”赵君先出言反击，尔后出乎意料吟：“灯火辉煌，烟花怒放，日落上香，阿sir查房。”

另三君不解，因问：“汝别出心裁，只是前二句乍听即知夜中景物也，而后两句吾等着实不解。”赵君面露得色曰：“‘灯火辉煌，烟花怒放’者，粉饰太平也；‘日落上香’者，行贿受贿也；‘阿sir查房’者，卖淫嫖娼也。此类人等正是干黑夜之勾当也。”众人醒悟，皆曰：“太俗，太俗，此时只吟风月，勿谈时事也。”钱君即时吟诗揶揄：“一轮明月挂中天，路旁犬吠惹人嫌；眼前有景道不得，赵君有诗在前面。”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赵君非但不恼，反而长吟陈子昂之名句，之后作深沉状，曰：“吾关心时事，乃良知未泯，常存忧患意识也。尔等酸腐文人，虽故作清高，实则麻木不仁，百无一用也。”

另三君闻听此言，虽觉败兴，却也嗟叹不已。

是夜，四君梦中尽皆坠入时空隧道，云游历朝历代，与先贤促膝，醒来不知身处何年。数载后，疑届时为公元二00三年元月十七日、农历腊月十五也。

（通联：湖北省应城市黄滩兴盛街195号 邮编：432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