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中的亲情
炼狱中的亲情
方炳祥
乡谚云: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这句话虽带有点儿宿命论色彩,但细想也不无道理。我是六月出生的,当时,外婆来探望女儿,就对安然闯过“鬼门关”的我们母子俩欣慰地说:“好,好,有福之人六月生哩,瞧这小毛头不必要好好包裹,手舞足蹈的,将来肯定有出息哩,哈哈……”我至今没什么“福”,但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体育教师,也是上天的造化吧。
然而,我外婆却应了谚语的那后一句话,病故于今年大热天的大忙季节,此时农田里刚收割完小麦。乡下把耄耋老人的死叫“白喜事”,按照乡风民俗,乡邻们都忙里偷闲自发过来料理后事。想到老人家辛勤一生,所有的亲戚都来瞻仰遗体,作最后的告别。外婆的遗体用冰块偎着,电风扇也不停地吹风。大家看着被病魔吞噬得象“木乃伊”一样的遗体,不禁悲从中来,女人们哭诉时自然要哀叹“无福之人六月死”这句话。之后,经过大家劝解,人们才节哀顺便,吃完晚饭之后守灵、抹孝牌。
这时,一个脖子上挂着口罩的汉子匆匆走进来和舅舅小声商量一阵后,舅舅就对帮忙办丧事的乡亲们说道:“乡邻们,有一个紧急事向大家求救,就是我家的麦垛需要马上脱粒,因为从明天起是连阴小雨,打麦师父专程从打麦场赶来,说村里只剩我家的麦垛没脱粒,打麦这事人手少了不行,现在麻烦大家去突击一晚。”他一说完,大家就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我的两个老表过来邀我去打麦,从没干过农活的我虽有十二分的不愿意,但一想到这种场合不去帮忙不合情理,况我还是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呢,就扔下扑克牌随大伙上了路。
来到打麦场,只见照明灯泡被灰尘笼罩得暗淡无光,一股尘土和麦屑的混合气味直钻鼻孔,我赶紧捂上口罩。舅老表吩咐我给他当二传手,其它人拿起工具各就各位,机械师就把机器发动了,随着舅老表的第一束麦穗喂进脱粒机“口”内,打麦场立即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劳动。在快速的传递过程中我偶尔向场上一瞥,见大家提的提、解的解、扒的扒、捆的捆、装的装,干得热火朝天。但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因为他们都低低地扣着草帽,用毛巾系着口鼻。
不一会,我全身汗透了,衬衣和脊背紧紧地吻在一起。眼睛虽有眉毛和睫毛做屏障,但汗水还是浸入眼内,极不舒服,我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却将灰尘糊进眼内,弄得双眼又痒又痛,但手里的活又不能中断,只得眨巴着眼睛硬撑着干下去。这时,我想起了那首妇孺皆知的唐诗,才真正悟出了它的内涵。这又脏又累的打麦活,真不啻炼狱之苦啊。
等到我们把偌大个麦垛打完,“战场”打扫干净,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大家精疲力尽,总算舒了口气。这时打麦场上的女青年们看着我直笑:“大家快看,方老师变成珍贵动物——大熊猫了!”我接过她们递来的小镜子一照尊容,果然被灰尘和汗水糊住的双眼象大熊猫。再看大伙,他们把“蒙面人”的装束一除,头上依然干净。大家到池塘洗澡的时候,我那个在农村土生土长的舅表弟向我传授经验:打麦时,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要戴顶草帽已防灰尘和草屑钻进头发;最好用毛巾当口罩,这样防护面积大,又好揩汗;领口、袖口、裤口要扎紧,不然灰尘会灌进去。我这才知道即使干粗活也有学问。昨晚我怕热,卸去了装束,身上被麦芒拉出许多小道道,又痒又痛。
回来后,大家享受着特殊招待。舅舅敬酒时说:“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兄弟本家越来越少,做大事时只有靠亲朋好友们帮忙了,”又对左邻右舍们说:“我们虽不同姓,但久住成族。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要多多互相关照。”
听了舅舅的话,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舅舅说得多么朴素啊,但这种亲情在城市里怎么就失落了呢?我们同一个居民楼的居民虽在一起居住多年,但进进出出,总像不认识似的各走各的。亲戚们进城打听我家住址,即使询问的对象就是我家对门,他也会冷漠地说声:“不知道。”随即关上门躲进蜗居里去“参禅悟道”。大家在单位里也是互相防范,互相猜妒;公益事业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难道真的只有在艰难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作为地球上高级生灵的人,才会互帮互助,利用集体的力量吗?
外婆的遗体被火化了,望着烟囱里袅袅上升的青烟,我真诚希望人类原始的群体意识在竞争口渐激烈、人情日趋淡薄的现代城市里复苏,但愿血缘爱、邻里情永驻人间并得到升华……
(通联:湖北省应城市黄滩兴盛街195号 邮编:432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