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全篇)
记忆中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烦躁和压抑,一股夏天的味道混在干燥的空气中,四处游荡。
寝室里的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空荡荡的劣质木版露在外面,旁边是几堆无人清扫的垃圾,寝室里只剩下我和万依。四年的同学转眼各奔东西,他们有的在这里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有的去了自己喜欢的城市,有的回家子承父业,有的还在外面租着廉价的房子等待着投出去的简历,一阵莫名的伤感涌上了我的心头。学校规定明天必须离校,今天晚上将是我在这个学校甚至是这个城市里呆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充斥着我的大脑,从脚底一直到头发尖——有些事情可能将要发生来祭奠我逝去的青春。从此,我的单纯将不再回来。
起初我睡下了,明天还要去赶火车,但高温在电扇凄惨的呻吟声下变的更加肆无忌惮,我索性坐了起来。我看到万依也热得坐了起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她旁边的空床上放着收拾好的行李,笨重的行李箱上了锁,她似乎想默默地带走她的所有秘密。
“诶,你也睡不着啊?”我问了她。
“太热了”她的表情很痛苦。
“明天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我真的再也不想回来”她补充到。
万依这个有些古怪的女孩子,尽管我跟她同寝室了四年,但我对她的了解也不是很多,平时都是礼尚往来,维持着表面上的友谊,其实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她长得很漂亮,学习成绩也不错,但她给你的感觉总是忽冷忽热,时好时坏。
“咱们来玩牌吧,反正睡不着……”我说。
“好,你洗牌吧,我马上就来”
我一连洗了五次她才坐过来,我把刚刚散开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扎成马尾,来起来更加漂亮了,我很难将一些人嘴里议论的她联系起来,坦白讲,她在同学中的名声很不好,尤其是女生们的闲言碎语,大概是说她不自尊自爱,生活不检点等等。
“如果玩输了怎么办啊?”她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来。
“随便你”我说。
“输了要给钱啊,那东西表示一下也可以”她的熟练让我很吃惊。
“看来你是老手了哦?”
她微微一笑——“输了总得有惩罚吧,不然多没意思”。
不知道是她今天的运气实在是遭透了,还是她根本就不是打牌的料,她带着很认真的抱着夺走我一切的表情,但她总是输,一局接着一局地输,她的牌不好的时候,我很轻松地就赢了她,当她的牌好时,我的牌比她的更好,于是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地输掉了她身上的所有零钱,手链,甚至刚买的发卡,最后她的手上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于是她说,“你说吧,怎么惩罚都可以”,我想了一会儿说,“这一局,谁输了就讲一个故事,必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不知道的真实的故事……”。
“这岂不是要公布自己的隐私吗?”她说。
“也可以这么说,但也可能是我输啊!”
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
她轻轻地翻开最后一张牌,是梅花K,我翻开,是梅花A,她有输了。
她的故事很长,而她还讲得非常具体,详细,让人听了昏昏欲睡,我现在大概只能复述起她讲的主要内容——
那是我四岁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青瓷的花瓶,那只带花纹的花瓶是爸爸最喜欢的东西,那是一次爸爸在给一个领导做家具的时候送给他他的,父亲说:“那只花瓶是那位局长双手抱着拿给他的,并且还红光满面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木匠……”。毫无疑问,我遭受了记忆中最深刻的依次毒打,我的胳膊,腿上全都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伤痕,妈妈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打我,当她累得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才停下来,我放声大哭,多少年以后我仍旧没有弄清楚其中的缘由,妈妈是心疼那只破碎的花瓶,还是怕爸爸生气,是恨我不懂事,还是在发泄对爸爸的怨恨。
我时的我总是偷偷地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幻想着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公主,我的白马王子会一手拿着鲜花一手拿着钞票来接我,然后带我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我七岁那年的春节,是大家都团圆的日子,我和小伙伴们在楼下放着鞭炮,玩累了,我回到家,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一把夏天的那种大椅子上哭泣,泪水沿着脸颊流下,她一边哭一边喘着粗气,我跑过去一把抓住妈妈的手问到:“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妈妈把头转过来对我说:“爸爸再也不回来了!”语气中带着愤怒。
爸爸真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两个最恨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
爸爸是个木匠,手艺非常好,许多有台面的人都专门请他做家具,他做木匠活的手艺是祖传下来的,他做家具的手艺是最传统的方法,但做出来非常漂亮。我的母亲是那种很传统的家庭妇女,她能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操持的井井有条,她可以一连做一天的家务都不感觉累,她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然而有一件事她却无法把握,那是爸爸的心。母亲的勤劳并没有换来我的同情,相反,我实质有些看不起她。爸爸经常不回家,他很爱赌,而且总是输,一局接着一局地输,更可恨的是,他瞒着妈妈悄悄在外面有了别人的女人,我恨他,也很妈妈,妈妈没有要求离婚,反而更加埋头苦干。
……
灼热的阳光穿过玻璃打在床上,我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回头一看,声旁的那张床已经空了,她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带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混在这干燥寂寞的空气中,我想,告别的时刻到了。
我收拾好最后的东西,拖着漫漫两大箱的行李,走下宿舍。我蹒跚地走出校门,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陪伴我度过的大学校园,然后义无返顾的往前走去,尽管拖着行李的我走得很慢,但我究竟再没有回头。
火车发车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当我将要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我很很地嗅了一口这个城市的空气,此时我我思绪很快,但动作却很慢,以至于身后匆忙的人群把我推了进去,然后我只能隔着玻璃看这个城市。
我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然后看着窗外沉默不语,车内很吵,送别的人群,离别的月台,抢座位的纠纷,浮躁的人心。
火车突然启动,我的内心一阵惊恐……
我不知道自己思绪的阀门是在火车行驶到什么时候别打开的。总之,它一旦打开,我就没有办法将它关闭。
车窗外绿油油的麦田容我眼前急驰而过,在某一个角落我看到了一个胆小,羞怯的小女孩,她不爱说话,她像现在的我一样沉默不语。
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一个最恨和最爱的人,最恨的是我的爸爸,最爱的是我的妈妈。他们在我小的时候仿佛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以致于我常常怀疑他们前世一定有什么深愁大恨。大声的争吵,彼此的咒骂和喧嚣。
每当他们争吵之后,妈妈就会用粉底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化上妆一无反顾地走出家门,直到几天后才能再看到她。
我很喜欢甚至是崇拜我的母亲,她是个天生自由的女人,豪爽而大气,不拘小结,不喜欢被束缚,以至于她知道父亲老早在外面就有了别的女人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对我说“我要跟你爸离婚了,做个决定吧,你要跟谁?”那时我知道爸爸是个坏人,毫不犹豫地说我要跟妈妈。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妈妈把我叫到她的身边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你的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且有了一个女儿,听说她跟你差不多大,也许你们有一天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遇见,也许你们有一天会成为同学,我没有见过哪个女人,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才会俘虏你爸爸的心,但不管怎样,他的女儿都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妹,如果你们有缘相间,你一定要把她当成是你的亲人,务必叫她一声姐姐。“可是我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啊?”我眨着眼睛问到,“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有一点我可以猜到,她一定会继承她爸爸嗜赌如命的天性,但总是会输,一局接着一局地输,无休止地输,无论运气好坏,仿佛天注定一样,无论大赌小赌,只要赌就会输。
……
慢慢地,我闻到了潮湿的空气,我的头发像被水淋过的一样贴在脸上。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当时不想说明,当你想说明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我们常常强调人的力量,比如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在命运之神面前,我们全都懦弱地像个小孩。
几年后,我在南方的某个小城镇上结了婚,有了稳定的家庭,我有一个平凡的工作,有一个爱我的老公,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但我很知足也很满意。只是在某些寂寞的时候,我会拿出一本大学时代的相薄,那时的我单纯而朝气蓬勃,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一张是我在体育课上跳远的照片,看着我吃力地踏过跳板然后纵身一跃的那一瞬间——头发向四周散开,表情执着而坚定,我仍旧会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只是笑声中回游几滴眼泪。
我本不想再回忆万依,我的好多照片里都有她的出现,他对我熟悉而又陌生,那时的她清高而有孤傲,仅有的几个微笑好像是装出来的,但我理解她,因为我们是姐妹,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我能够感受到她的疾苦,她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也是她的痛苦,至今我依旧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在依次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在谈到当初的同学现在在做什么的时候,一个同学开玩笑的时候说:“万依肯定当了妓女”,我发火了,拿水杯里的水泼向了她,并大声地骂她,做后才被同学们勉强地拉开,我留着眼泪大声地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喊到——“万依是我的姐姐,我的亲姐姐”,同学们都被着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再后来,万依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每当我们家逢年过节烧香拜佛(当地习俗)的时候,我都会悄悄地为万依求一幅平安卦,然后默默地为她祈祷,希望此时此刻的她幸福,快乐,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