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应该为难女人
在火车站,我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左锋没有出现,我沮丧的收回探寻的视线,没有再坚持等待,尽管,我早已意识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没有多想,扬手叫了一辆的士回去,匆匆奔赴他的住处。
我就站在门外,钥匙在包里,我没有掏,只是轻轻的叩响了房门,此时,我感觉自己特像一缕阴霾的光,在角落里轻轻啜泣,我等了很久,门一直紧闭着,我始终杵在那,静静的,只听到自己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他探出半个头,见是我,有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他慌忙走了出来,把门挡在身后,他嬉皮笑脸说,小霜,你还真来了,那天,在电话里,还以为你开玩笑的,他边说边搓着手指,我明显感觉这里面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没有争吵,也许,我已经找到自己想要求证的答案,他让我在楼下等他,我拖着行李,在小区的草坪,蹲了下来,看到他满脸忧伤的向我走来,我一直保持着沉默,因为,我已经没有太多要去争辨的力气,老实说,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半年前,我发现左锋衬衣口袋里有避孕套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有这么一天。
我们找了一家餐厅坐下,听着低低的钢琴曲,我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我注视着他,泪水盈满眼眶,我侧过脸庞,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眼。左锋是我丈夫,他已经是一个七岁儿子、四岁女儿的父亲,我们常年分居,他在A城,我住在B城,每年,逢年过节我们才得以相见,从前,我并不怀疑他会出轨,因为我相信自己爱的男人,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因为爱,当初我背弃父母,放弃稳定的工作,像飞蛾扑火般,直扑向他。
那年,他35岁,我23岁,我甚至没来及享受我们的爱情,办完婚礼,他匆匆赶回公司,继续他的艰苦奋战,而我,已经是怀孕三月的准妈妈,我跟其它家庭主妇没两样,每天,撑管着厨房的锅瓢、柴米油盐酱醋,不同的是,我每天面对的是自己,还有未出生的小生命,丈夫,许多时候,只是一个称谓,他每月定期给我打钱,一成不变,直到现在。
用朋友朱丽的话说,我就是被“包养”的老婆,她笑着说这话的时候,我愣了几秒钟,就那么一颤,心像坠入冰窟,拔凉拔凉的,她说,她开玩笑的,让我别多想,我仔细想想,觉得也在理,这些年,我整天围着两个孩子转悠,从结婚到现在,我负责操持孩子成长,他持续不断往家里汇钱,离别与见面多,作为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似乎很可悲,也很可怜。
我对着橱窗,望了好久,这个城市的黄昏,是我见过最深沉的暗,我分不清楚,现在是黑夜,还是落日之后的傍晚,我靠在那,浑身很无力,他仿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摁手机,我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突然,又没之前那么恨了。
我开始寻找我和他的问题,从发现他口袋里的避孕套,再到他床垫底下压着的女人内裤,再到洗浴间,陈列的女性日用品,我傻傻的,怀疑到猜忌,也有试探地问过他,他揶揄着,谎称是买来给我用的,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我觉得羞耻,他始终不敢正眼看我,低着头,仍旧低得那么低。
他点了两份牛排,一杯现榨木瓜汁,一杯蓝山咖啡,他点了我最爱喝的果汁,它就在我面前,可我却没一点要喝下去的欲望,我抬头,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吃着牛排,他说这家的牛排最正点,比上次带我去那家好吃多了,鲜嫩滑口,说完,他立马又慌张的望了我一眼,不错,他太紧张了,他说的上次那家,我没有去过,他定是带着别的女人,在温暖的灯光下,共享着晚餐,想到这,有一丝嫉妒掠过、同时也有一丝仇恨掠过。
他不停的翻阅手机信息,直到他紧锁的眉头,稍稍展平,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少有的微笑,他说,吃好了吗?我们回家吧!我一点也不惊愕,兴许,远程操控的他,已经将阵地清扫干净,在这件事情上,我极力保持着缄默,在来这所城市的路上,我已经假想过许多场景,比如,与那个女人撕打,又或许者,与他争吵不休,但是,当他把我堵在门口,那一刻,我这样想,也许,我们的婚姻并不是无药可救。
在我和他面面相觑时,朱丽打电话进来,她问我到了没有,我轻轻嗯了一声,这次突然过来,也是在她的怂恿下,不然,我想,我一直没有求证的勇气,不错,朱丽说我怯懦,我承认,我是一个软弱的女人,我没有抱负,没有思想,我安于现状,这有错吗?
我信任我爱的这个男人,有错吗?情感的事,谁能告诉我,到底谁是谁非?
我没有坦言,在朱丽极力置疑的打探中,我强忍住悲伤,当着他的面,对她说,我和左锋刚吃完西餐回来,他很好,比以前胖了些,孩子就辛苦你了,话一说完,我慌忙挂断了电话,他瞪大了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一边,听从我发落。
我一直靠在沙发上,屋子里安静到只听见我和他的呼吸,他说,小霜,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他抚着我的双手,我挣开他的手,把自己蜷缩在一团,像一只极其悲哀的流浪猫,他突然跪在我面前,低着头,我被这一举动,惊住了,但我没有起身,我的眼眶盛满泪水,只眨了一下,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婚姻,就像两个人堆起的沙楼,浪一来,崩塌、陷落。
有时,过多掩饰,只能证实,我更脆弱。
我蓄藏已久的悲伤与委屈,突然间,如掀起的浪花,一层推翻另一层,如此汹涌、如此惊骇。
我们都哭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比任何语言,更有说服力。他说,对不起,他错了。我抚着泪流满面的他,竟然,无语,想说的话全咽在了哽咽的喉咙。他抱着我的头,哭得像个孩子,与他结婚这么久,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靠在他肩上,呆呆地享受着他给的温柔,你或许会问,就这样原谅他了吗?我想把这个答案留在后面。
第二天,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朱丽,我说,左锋的胃不太好,现在揽了一个大工程,每天忙得顾不上一日三餐,我想在这呆一段时间,好好照顾他,直到他把手里的活儿忙完,再回去,朱丽二话也没多说,喜笑颜开的打了包票,她说她一定看好我的俩宝贝,她是我在B城,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其实不是有意要隐瞒她,她对我的事太上心,我担心,她会上火。
我太了解她,朱丽的眼里最容不得一粒沙,她受过伤,她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她是个情感细腻、敏感的女人,因为性情热烈,她已经吃过一次婚姻的苦,她不想,我再走她的路。
待我安排好这一切后,我异常冷静的告诫自己,我不会就这样拱手相让,把自己男人让给别的女人。就算为自己孩子,争得“父亲”权力。我不傻,我不会觉得,事情会像左锋说的那样简单,这些年,他一直是单枪匹马,一人闯荡,历经商场,现在算是小有成就,拥有自己的建筑公司,我不会掉以轻心,让别的女人坐享其成。
那天之后,左锋去了工地,为了工程进度,我劝说他住在工地,免得来回太赶,我谎称已买好下午三点的车票,自己坐车回去,他信以为真,带了些换洗衣服,匆匆忙忙出了门。
两天了,我哪也没去,坐在家里,等候一个人的到来。
她还真是没耐住性子,第三天,她大包小包的揽回家,她哼着小调,把钥匙丢在鞋柜上,忽视了客厅坐着的我,一个愤怒的女人。她身材高佻,一头披肩长发,身袭一身白色连衣裙,很符合左锋喜欢的类型。她像一只刚刚放出笼子的金丝雀,欢喜无比。我的目光,突然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我显些晕厥,我努力平复着情绪。
也许,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戏剧性。
她猛一回头,看到沙发上有个人,正瞪大双眼静静注视着她,她失声“啊”了一声。像是受了某种惊吓。突然晕了过去。
把她送往医院的路上,我有想过,要不要打一通电话给左锋,但理智与私欲,令自己努力克制着慌乱。
我坐在她床边,默默望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女子,她与我非亲非故,若在大街上遇见,我一定会羡慕她的脸蛋,她的美丽,可是她,不是别人,是我的情敌,是与我分享丈夫的第三者,我怎么还能同情她?
从医生那得知,她患有严重的贫血,险些流产,医生还说,因多次堕胎,若这次胎儿没有保住,再怀孕的机率几乎为零。我也是女人,且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能体会,孩子对一个女人、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我甚至开始后悔起来,若我不那么在乎结局,不那么捍卫婚姻,也许她还好好的,我轻轻抚着她的额头,她的嘴唇发白,我越是内疚,就越觉得,要好好照顾她和她的孩子。
她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疲乏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我,像是要说什么,可她的身体孱弱,根本说不出什么,我微笑着,示意她什么也别说,她憔悴的脸庞,目光也变得恍惚无神,好几次,我掏出手机,问她要不要打电话通知她的家人,她拼命摇头,我隐隐知道,她是有所顾忌的,我理解,好几回,我看到左锋打来电话,她都不接,后来,直接将手机关机。
后来,她告诉我,她叫小雪,每年腊月里下的那种雪,雪瓣很小,还夹着雨水,我听她说起她的童年,她是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在她三岁那年,得重病离去,她随着母亲改嫁,在继父家里长大,继父为人敦厚,话不多,对她很好,可是,不幸似乎从来不曾离去,两年后,继父车祸身亡,之后,母亲再也未嫁,在她的童年,母亲与她都活在克夫、克父的谣言里-----
我问她,她是怎么认识左锋的?她微闭着眼睛,两行热泪,奔涌而出。
她笑着,嘴角干枯,我用棉签蘸点水,给她擦拭着唇瓣,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仍然继续为她擦拭着,左锋是个好人,她突然说,那年暑假,她念大二,暑假为了多挣些学费,兼了几份工作,有做家教、发传单,做促销员,认识左锋,其实也是一声意外,她说她学的是计算机专业,那天看到他公司门口有招聘打字员,可兼职,所以,她就应聘了。
你们交往多久了?我问。
四年,她的坦率令我发怵。
她看了看自己的腹部,有些羞涩,她说,其实,她不是故意要怀小孩,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不可能给她完整的家,若不是医生告诉她,若再打掉,可能再不能受孕,她迟疑了,也退缩了。她已经没有了亲人,母亲也在一年前离她而去,她不想,从此便孤苦无依。
接着,她又说,能求你一件事吗?我点头,她求我,别怪罪左锋,其实,在这四年里,她和他除了爱,还有更不可分割的亲人关系,说到这,她又红着脸说,请别误会,她没有别的意思,这孩子,左锋不知道,她说她之所以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是因为他帮了她太多太多,她泪流满面的说着,她说,她没感受到什么父爱,除了母亲,她甚至不知道,有一种爱竟如此令她温暖。
我听着小雪的阐述。我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恨她。
去年,她说她母亲离逝,也是左锋帮她奔丧的,她很感激。当时,在灵堂,她对着母亲的棺木发誓,这一生,她只爱左锋一个人。
我突然很同情小雪,她是一个好女孩,我不能因为她扮演的一个世人赠予的角色“第三者”,便一棒子打死一片人,至少小雪不是。
这人社会,也许有很多为了私欲、名利、金钱,而放弃尊言的人,我原先以为,小雪也是,那晚,我瞪着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辗转难眠,我偷偷望去,见小雪熟睡的脊背,我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深深意识到,其实对于家庭,对于爱情,甚至身体,真正受伤的人,是小雪,我为她感到不值,开始恨左锋,比任何时候都要憎恶他。
次日清晨,我起床,发现小雪睡的床铺空着,以为,她去了楼下院子散步,直到护士拆床单,铺床,给新住进来的一位临产孕妇,我才知道,小雪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我愣住了,护士拿过来一封信给我,说是小雪临走时留下的。
小霜姐:
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我知道千方万语,也无法磨灭您内心的千疮百孔,我也知道,您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可在我心里,您就是一个好女人,好姐姐,谢谢您,这几天对我的悉心照顾,在这个世界上,能遇上您和左锋,我觉得很幸福、很温暖。
但我深悉,这样的幸福与温暖,不属于我,妈妈常常告诫自己,拿人家东西,总是要还的。
对不起,我明知道,我还不起,可我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担保,我要您们幸福。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许,唯有这种方式,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不想再让您卷入痛苦当中,我已经是成年人,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请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开始自己的全新生活。
最后,我还想求您一件事,不要告诉左锋,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也包括孩子。
再见了!我爱的人!
小雪
2013年2月
再见了,最爱的人,我觉得,她应该这么写的,从医院出来,我不知道我该走向哪里?我突然觉得五味杂陈,我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心情,也许,我的家庭,总算是保住了,也许,是该感到庆幸,可此时的我,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欢喜,更多的是无奈与无助。
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挥手打了辆的士,司机问我,去哪?我不假思索,只说了俩字“回家”,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