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王天刚
“唉,先歇一歇。”车间主任王大鹏实在没有了力气,边叹气边一屁股坐在了一个木托盘上。
时间已到夜里十点钟,车间里灯火通明,机器轰鸣着刺耳的声音。夜班的工人们一阵忙乱,由于缺少组织和纪律,流水线始终顺畅不起来,像一头跛驴拉着一辆沉重的车子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蹒跚,走走停停,看不清目标和方向。
自从班长李腾飞走后,车间主任王大鹏兼任了这个班的班长。李腾飞新单位承诺的福利待遇是这里的一倍多,加上这个班是车间最难管理的一个班,屈指可数的老员工,自由散漫的新员工来自各地的技校,说是到工厂实习实际上就是混上四五个月;指导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躲在公司的客房里清闲,过着难得逍遥自在的日子;陈旧的设备占据了车间近一半的场地。尽管这样,生产任务仍和别的班一样繁重。李腾飞实在干不下去了,用他的话说“爷撂挑子走人,不和您玩了”。
没办法,因一时半会选拔不出班长,王大鹏不得不选择兼职。本来担任班长对王大鹏算不得什么,况且两年前他也是从班长的岗位上提拔为车间主任的。但目前的状况不比从前,小批量、多品种的生产模式已取代原有的单一品种大规模生产方式,一个班次下来各种各样的品种让人眼花缭乱。这些也不算什么,主要的问题是目前的员工状态已不比从前,大部分实习生是抱着边玩耍边锻炼的心态来实习的。
“怎么办?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不能二十四小时拼在车间吧。” 王大鹏虽然没有了力气,但脑袋却飞快地旋转着。
“咋回事?不是驴不拉就是磨不转。干干停停,到第二天早上,你们等着加班吧!”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忿忿地和班上的老员工打招呼。
“你们加完班了?慢走啊”对方答应着。
王大鹏抬起头,放眼望去。来人近一米八的个头,结实的胸膛袒露在外面,圆圆的脸上长着几块横肉,直盯盯的目光让人感到有些发怵。
“他是谁?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呢?”王大鹏思忖着。突然,一个想法闪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做班长怎么样?”
是啊,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物色一个强势的班长管管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实习生。想想前两天受的窝囊气他的心里就上火。
那天,这个班也是上夜班。上了一天白班的王大鹏吃过晚饭后来到车间,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十二点夜班吃饭的时间。他安排妥当,回到宿舍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刚躺下,正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话是厂长打来的,原来夜班吃过饭后,有一半以上的实习生没有到岗而是回宿舍睡觉去了。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爬起来,顾不得穿好衣服向门外冲去。最后在指导老师的说服下,实习学生全部回到了工作岗位。但这次事件对他的打击很大,这在他十几年的工作中是没有遇到的事情,在这家工厂也是前所未有的。
经过一番了解,王大鹏知道自己物色的班长人选叫王天刚,已有五年的工龄。本地人,在当地的小混混中也小有名气,让他来管理这个班是没有问题的。
终于,王大鹏松了一口气,过上了一段时间的略显清闲的日子。
自从王天刚接手这个班后,班里所有的新老员工俯首帖耳,班组治理的井井有条,生产效率不仅稳步上升,而且废品数量也成倍下降,很快受到了厂领导的表扬。王大鹏也因为自己意外的发现人才而沾沾自喜。
春天像清晨阳光下的朝露转瞬即逝,夏天来临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生产任务也一天比一天繁重。市场的销售很火爆,工人们被一种热火朝天的干劲鼓舞着。
一天, 王大鹏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看着报表,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急忙拉开门,一个满面鲜血的小伙像见了亲人一样号啕大哭。
“怎么回事?……马上到卫生间洗干净。”他感到很吃惊,凭直觉预感发生了什么。
他拿起手机给班长王天刚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王天刚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你班上的员工怎么搞的满脸是血?”王大鹏心里很着急。
王天刚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王主任,是这样的……”班里路过的一名老员工望望王天刚之后,小心翼翼地说:“主要是这个员工不听话,一下子将班长惹急了,打了他两下。”
“王天刚,你行啊,开始打人了。”王大鹏呵斥道:“别的不多说了,你马上带着这名员工到医院去。”
王天刚领着从卫生间出来已洗干净脸的员工向外走去。
原来,王天刚平日里训斥员工惯了,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因上下道工序配合不利,影响了生产,王天刚走到瓶颈工序的两位员工面前,急了眼,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条条暴出,他忍不住发起了火。
“他妈的,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快点撵上。”
一名身材瘦小的实习员工本来已憋足了劲快干,他憋的满脸通红,没想到还是挨了班长一顿骂,心里很窝火。他扔下工具,大喊:“去他妈的,我不干了。”说完转身要走。
“小子,你敢?”说时迟,那时快。王天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隔着一米多宽的流水线,猛地挥起拳头打在了正准备走的员工嘴巴上,接着另一拳打在了鼻梁上。顿时,鲜血顺着嘴和鼻子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淌下来,滴在了地面上、生产线上和周围的物料上。周围的人全部惊呆了。挨打的员工用手捂着鼻子和嘴,一路狂奔,向车间办公室跑去。
此时线体彻底停下来,王天刚呆呆地站在地上喘着粗气。
经过医院的检查,受伤的实习生除了牙齿松动外进行了固定,其他并无大碍。王天刚的两拳让其付出了代价,除了医院花费的两百多元外,他被告知免去了班长职务。
王大鹏不得不再次兼任班长,但现在比起从前轻松了许多,因为在之前王天刚的带领下,一切进入了设定的运行轨道。
时间一天天过去,实习生们即将面临着返校。
几场暴雨过后,干涸的河床积满了雨水,平日里在岸上看得见的杂草也淹没在河水中,一时间,河面宽阔了不少,河水已上涨到堤坝。
暴雨带来一两天的清凉过后,天气越来越沉闷,烈日炙烤大地,树叶慵懒地打着卷,聒噪的蝉鸣偶尔在树杈间响起,诉说着一种喘不过气的痛楚。太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没有一丝风。
在这闷热的礼拜天,大部分人无法安静地呆在屋子里。或找些林荫下棋娱乐,或在卫生间一遍遍冲凉,或到农家的瓜棚下把肚子喂个饱。
王大鹏班上的一群实习生在瓜棚里吃完西瓜后,男男女女相约来到了河边。大家脱掉衣裤,像鱼一样窜入水中,享受着水温柔的触摸,感受着水的清凉。女孩们胆小,只在岸边游来游去,而几个男孩子耐不住寂寞,相互打着气,向河中心游去。
不知玩了多久,女孩们刚刚上了岸。突然听到河中心的求救声,她们顺着喊声望去,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河中上下起伏,伸出的一只手上下乱舞,像是要找救命的稻草。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游在河中心的其他男孩子也拼命地往岸上游。
已匆忙上岸的女孩们顾不得穿衣,大声地向行人求救。然而当地的村民告诉她们,这个地方是鬼见愁,河底的杂草到处丛生,已经夺走了很多村民的生命,其中包括去年夏天在家休假的一个大学生。村里的人是万万不敢下去的。
危机时刻,王天刚从远处的堤坝上走来,她们大声地向他呼救。他飞一样的跑过来,几乎想都没想,脱掉上衣,跳进水中,拼了命的向河中心游去。
一群人站在堤坝上,焦急地等待着。
最后,两个男孩安全地获救,而王天刚却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了身子,再也没能爬上岸来。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被水草缠住的两个男孩从死神手中夺过来,自己却躺在死神冰凉的怀抱中。
一个身材魁梧、肌肉结实、性格刚烈的男孩永远离去了,他投入了河水温柔的怀抱,但他再也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厂长的赞扬声、众人的呼唤声。
岸上的男孩、女孩痛苦地泪流满面。
在离开工厂的当日,男男女女的实习生不约而同地来到河边,默默地注视着平静的河水,心里泛起了阵阵波澜,久久不能平静。他们在河边静静地站着,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