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女儿出生后开始写日记，记录下她的每一个时刻，记录下我的感受、心情。直到去年七月七日外公去世，便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那天早上还与母亲通电话，向她汇报喜讯：暘暘会坐盆盆拉臭臭了！老妈在电话那边欢呼庆贺这一里程碑式的进步。谁知没过一个钟头就接到外公逝世的噩耗。我恍恍惚惚过了一天，脚底下轻飘飘，脑袋发木，噪子眼儿总象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直到晚间哄孩子睡着后，泪水才喷涌而出。

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他已经永远地脱离了烦恼的人间，还归他清净自在的来处。我承受他一生的厚爱与荫泽，不能自禁怀中的摧痛，热泪暴雨似的盆涌。然痛心中却亦隐有无穷的赞美，热泪中依稀可见他功成德备的微笑，无形中有不朽的灵光永远的临照。

从小在外公外婆膝前缠绕着长大。六岁那年外婆因心脏病去世。那时年纪太小，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更不知道什么叫伤心、孤独。外婆去世后，我随外公过了形影不离的一年。随外公一同上班，他工作我就在办公室或楼道里玩；随外公一同下班，他做饭我等着吃饭。成天欢蹦乱跳，不知愁为何物。晚间常央他带我去串门。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家属大院里，邻里间没有不认识、不熟悉的，相处得很和睦。晚间相互串门是主要的娱乐活动。我尤好此项，因为能吃到糖果花生且不受限制——对一个孩子来讲，这就是快乐和幸福。

一年后外公再娶，我上小学，仍同他们一起生活。十二三岁时回到父母身边。

外公是个慈爱的人，对我的需求无不满足。

从小就给零用钱。我常拿了钱去买冰棍、买泡泡糖、玖瑰酥糖；独自跑去百货大楼买回塑料小锅、小碗、小叉勺和小朋友们过家家；早餐的牛奶荷包蛋加油条吃厌了，讨钱去买烤白薯；外公做的四小碟八大碗吃腻了，嚷嚷着要下馆子。虽只是一碗普通的肉酱面或是一笼包子也极满足——下馆子了。有一次吃面时外公给我讲了一个笑话，说有一个结巴下馆子吃面，服务员给他添醋，他说“少，少，少，少来点。”结果半瓶醋已倒进了碗里。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星期天到钟楼底下吃一毛五分钱一块的冰砖（那时冰棍四分钱一根），黄黄的颜色奶味甚浓，吃的慢一点就会融在手中。香甜可口润心润肺。得此一砖别无所求。

随着年龄的增长，零用钱从几分几毛涨到几块、十块、百块。

花钱的时候总能想到外公。

上初中时学校离家很远，每天步行、乘车再步行。邻居家孩子考上了大学，一辆凤凰26坤车闲置在家，外公花90元买下。那时他每月工资70元。这辆车令我在同学面前倍感自豪。早些年间人们结婚四大件：梅花牌手表、蝴蝶牌缝纫机、凤凰牌自行车、红灯牌收音机。我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一大件，虽说是旧的，必竞是名牌且价格不菲。

七十年代刚兴起电子表，外公就买了一块戴在我手上，使我扬眉吐气于人前，得意之情不言而寓。手表的功能远远超出了看时间。

外公是个谦和的人，人缘极好。家中常人来人往。有同龄人有年轻人，亲戚间也常走动，小辈们常来看望。徙弟们都很敬爱他，常上家中问寒问暖似儿女般。他们谈论的话题很多我都听不大懂，但是家中来人总是十分欢喜。与外公出去遛弯儿，走上三五步就要停下来与人招呼寒暄，对方总要夸我几句，心里美滋滋的，信以为真。外公很以我为荣，虽然我一直都不大清楚我有什么可让他骄傲可让他夸耀的。

外公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穿着简便，最讲究吃。餐桌上常花样翻新，荤素搭配、冷热相伴。吃饭时总斟一小盅白酒约四钱，再不多喝。用筷子蘸了放进我嘴里，我又吐舌头又邹眉，想不明白这又辣又苦的东西有什么好喝。外公不仅菜做的好，而且盛菜的器皿也很讲究，什么菜用什么碟，什么汤用什么盆。“美食不如美器”是外公常说的话，给我留下很深印记。

工作以后，常思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拚搏，挣多多的钱买大房子接外公同住，给他养老送终。终未实现。

最后一次见外公是前年十一月。抱暘暘至外公面前，外公乐呵呵颤巍巍地说：“真喜欢人啊！”

没想到这一幕成了永别。

外公的爱无微不至，如空气般伴我成长，点点滴滴络印在心，每念及此，心隐隐灼痛。

临近清明，谨此缅怀最亲爱的人。

200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