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长
村 长
国庆节早上,老婆带着儿子去杭州玩了,石磊也早早地起了床,刚洗涮完,手机响起来了,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来电号码,会心地笑了笑,“这家伙真猴急,才6点就来电话。”
石磊口中的“家伙”,是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石伟。石伟国庆节前一个月就给石磊打来电话,让石磊在国庆节回老家去看看,还有些政策方面的问题,想咨询一下石磊这位在县里工作的干部。说起来,石磊今年也只在正月回老家看了一下父母亲,平时一到周末就是陪客,不太抽得出时间来,其实这也是一个借口,说到底还是老家没有值得经常回去的价值。自从石伟当上村长后,三天两头地给石磊打电话,不光光是拉家常,还时常咨询一些政策方面的问题,其中最多的是土地方面的政策。
“磊哥,起床了吧,等下我开车来接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坐车回来吧,现在去阳光车站乘公交车很方便。”其实石磊心中还是希望石伟开车来接他的,在县城呆久了,虽然不当官,但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经历过,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的事总喜欢两指拉三指推,说不好听点就是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我已经出发了,估计半小时就到县城了,等下到你楼下等。”
石磊挂了电话,整理了一下行李,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两包硬壳阳光利群,石磊平时不抽烟,这烟是下乡时,人家在餐桌上发的,一人一包,不拿就是不给面子。平时拿回来的烟都是丢给几位烟瘾比较大的同事,偶尔也留下几包自己办事用。石磊把烟塞进背包中,又检查了一下带给父亲的东西,确认没差错后,就坐到电脑前玩了会扫雷游戏。
借助游戏打发时间,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石伟准时地把车开到了石磊的楼下,按了一下喇叭,告诉石磊他已经到了。石磊听到喇叭声,朝电脑右下角看了看时间,会意地关了电脑,拎起东西朝楼下走去。
石伟已经打开车门,等候石磊从楼梯口走出来。车是小型的面包车,是石伟前几年跑运输时买的,虽然有些旧,自从千汾线开通之,有车在村与千岛湖之间往返还是相当方便的,车内今年石伟又重新装修了一下。
石磊坐在副驾座上,朝车后座瞄了一眼,原来村支部书记洪坤朝也坐在后面。洪坤朝跟石磊父亲他们差不多大,石伟当上村长,除了自己努力,也少不了洪坤朝这位老支书的极力推荐。“洪叔,你老也来了。”
“接县里的干部回家去指导工作,我当然要来的!”
这话让石磊感觉到无地自容,说实话,石磊平时最害怕的就是有人提起这事,“看谁谁谁,都当了什么长什么长!”,害怕的就是别人拿自己来当参照物。
“叔,你又笑话我。我哪有什么能耐呀,在排岭混了快二十年,还是小兵丁一个。”
“你们同年中,最出息的就是你了,别看伟子现在当了村长,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年给你提鞋都不配。怎么说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在县里工作干部呀。”
“叔,你可别这么说。你和伟子这几年干不错呀,为村里办了好多事了。路修好了,去年回家过年,我看到路灯也装上了,不像以前晚点就黑灯瞎火的。”
“磊哥,这次我们来接你回去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改田改地项目,我们村后那几个小山头都挖平了,和原来的那些地一起平整好了,总共有四百来亩,好多人都吵着要分回去。我和洪叔一商量觉得分回去不合适,分回去吧,好多人又不去种,还是荒着。所以想引几个农业项目进来,把整片的土地承包给老板。但怕有人不同意,你也知道的,村里总有那么几个人,喜欢跟村干部对着干,不管是谁当村干部,他们都一样反对。”
石磊听到村后那几个小山丘被挖平了,突然有了一种失落感,那些小山丘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都播种着他童年的欢乐,每年回老家,石磊都站在村口深情地望一眼那些小山丘。儿时的记忆有如电影一般,一幕幕展印在脑海中:有时和伟子他们一起在山脊上奔跑、看蚂蚁搬家、找沙虫、掏鸟蛋;有时牵头牛,拿本书,边看边放牛。现在小山丘没了,这些童年的记忆,如今就像孤魂野鬼找不到了寄主。
石磊“噢”了一声,深深地陷入了深思,他不知道自己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他离开那个村已经很多年了,那里现在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那些已经模糊了的、零碎了的童年记忆。
车奔跑在千汾线上,沿途的风景,石磊无心顾睱。
“现在回家一趟方便多了吧,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不像以前去排岭要花大半天时间,又是赶车,又是赶船的。”洪坤朝看到石磊不说话,就想找个话题来说。
石磊“嗯”了一声,没接这个话题,车内再一次沉默。
洪坤朝点燃了一只烟,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吐着漂亮的烟圈圈,习惯地眯起了眼睛,不经意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的界首群岛像一幅水墨画,静静地在那里,让人们去发现它们的美。“真快,再过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车子在村口停了下来,下车来后,石磊迫不及待地往村后望了望,那几个熟悉的小山丘不见了,替代它们的是连成一片四百来亩土地,在淳安,像这样连片的土地很少见。
石磊下车的瞬间,被坐在村小卖部门口的石贵看到了,石贵迈着小步向他们三人走来。
看着走路的样子显得有些苍老,“磊,是你吗?”石贵走到石磊身边。
“爷,你身体还好吧。”石磊急忙去掏袋里的烟,石贵是石磊本家,按辈分来说,石磊叫他爷爷,但石贵还有一身份,就石磊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位村长。
“磊真是你呀,别忙了,我早不抽了。”石磊掏烟动作被石贵爷的一句话给僵住了,显得很不自在,但他还是把烟掏出来,拆包,给村里人递烟,搞得跟新女婿进村一般。
一圈下来,烟却没递出去几支,但石磊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有点儿不太对。
“磊,今天不走了吧,晚上你和你爸一起上爷家喝几杯。”石贵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有些苍老,但还很洪亮,当年开村民大会,他在台上讲话从来不用话筒,村民照样听得清。
“爷,还是上我家去吧。”
“爷,磊哥是我和洪叔特意请回村,给我们指导工作的,等下你也一起去坐坐。”石伟看到石磊有为难的表情,急忙站出来解围。
“我跟磊说话,你打什么岔?”石贵看都没看石伟一眼,“磊,等下有空来爷家坐坐。”说完迈着小步朝自家方向走去。
“老爷子怎么啦?”石磊问石伟。
“还不是这地给闹的。”洪坤朝指着村后那片地说,“他思想有些僵了,在他手上经历了集体化和分地到户,现在我们想把土地集体中起来搞产业,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我们这是折腾,走着走着,又回集体化的老路上去了。”
石磊听洪坤朝这么一说,感觉老爷子思想确实是有些僵化了,但也不能听洪坤朝一面之辞,所以他还是决定等下抽个空去跟石贵那里坐坐,拉拉家常。
洪坤朝和石伟带着石磊向刚村后走去,村里几条土狗也摇着尾巴跟在他们后面,其中一条是石磊家的,在石磊下车的瞬间,这条狗就跑过来,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
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面,石磊不知说些什么,改革开放到今天,城市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农村也在发展,要发展就得变,他眼前看到的这些,就是农村自己在求变的结果。
“洪叔,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干?”
“准备引几个农业项目进来,一个是铁皮石斛,一个是蔬菜基地,这两个项目已经在谈了,具体的都是由伟子联系。明年换届,可能所有的担子都压伟子身上了。”
“你还可以再干几年的。”石伟急忙说道。
“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敢想,敢做,像搞这样大的工程,不说石贵老爷子接受不了,我也一下子接受不了,前期的工作都是伟子一个人在干。”
“如果不是你点头,这样大的动作我哪敢呀。”
“只要切切实实地为村里办实事,不管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不管是谁站出来反对,今年都由我顶着,明年伟子你要让他们看到效果,到那时村里人自会有合理的评价。”
洪坤朝和石伟你一句,我一句,好像背台词一样。
“石伟,项目谈得怎么样了?”石磊关心更多的还是项目的事,尤其是听到铁皮石斛这个项目,现在进超市,铁皮石斛几乎占了保健品的一半货架,前段时间刚听说在石林镇有个铁皮石斛种植基地。
“基本上谈妥了,现在就土地租金上面还没达成协议,其它的像用工、铺路等基础设施建设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像这样大的项目,镇里领导也很重视,镇领导都在帮忙协调。”
“土地租金?你和洪叔什么意思?”石磊知道这才是村里受益的最大蛋糕。
“本来是想用土地入股的形式来跟老板们合作的,但镇里说这样风险太大,因为我们村集体不是法人,无法参与到他们日常的经营之中,他们如果动手脚,我们收益将大大折扣。后来按镇里的提议,前两年每亩500元价,以后每年提高20元。当然他们如果雇工,应先雇我们村的,这个是前提。”
“这个应该是可行的。”石磊点了点头,但心中似乎还有一个结没解开,但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一个结。
三人从村后回到村中时,已经是吃午饭时间了。三人经过村中心那座桥时,石磊朝那望了望,这桥头空空地没一个人,在石磊的记忆中,一旦到了吃饭时间,桥边的几户人家都拿着碗坐在桥头,边吃边聊,好不热闹。而如今,年轻一点的都出去了,村里只有上了年纪的人留守着。
“磊哥,中午就上我家吃个便饭吧,村里也没饭店,等下晚上我们去镇上再请你一顿。”
石磊急忙说,“我现在还没回家了,我先回家一趟,午饭就在自家吃了。”
“那,下午我再来接你。那个石贵爷那里,你帮我劝劝,好歹他曾经也是村干部,希望他能支持我们的工作。”
石磊告别了洪坤朝和石伟,直接往自家老房子走去,那条土狗一直陪伴着他。
还没到家,就听到厨房里炒菜声,“妈!”石磊朝厨房叫了一声,母亲“嗯”了一声。
走进屋时,见到父亲石诚跟老村长石贵已经坐在桌边,父亲前面一碗酒,石贵前面一杯开水,桌上摆了几个菜。
见到石磊进屋,石贵和父亲都没说话,“爷,爸,你们都在呢。”说完自己坐到桌边。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父亲呷了一口酒,也没正眼看石磊。
石磊感觉父亲和石贵是在审问自己,隐隐地感觉到他被洪坤朝和石伟当了靶子玩了一回,不由地干笑了一声。
他拿起酒瓶,这酒还是他今年正月买来孝敬父亲的,父亲平时就爱喝个酒,但都是些便宜酒。他先给父亲碗里添了些酒,再给自己倒了小半碗,学着父亲咪了一口,平时在其他场合,他是不会这样扭捏的,不是一口半杯,就是明显下降。
“爷,爸,他们也没跟我说什么,就跟我说村后那四百来亩土地要引进些项目来。我想这是好事呀,可以给村里带来效益。”
“好个屁,把我们的土地都收走了,叫我们拿什么来种粮食。你倒好,胳膊肘还往外拐了,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了。”
石磊感觉父亲有些激动,虽然有些偏激,但完全可以理解,农民的意义在于和土地是不可分割的,如今,硬生生把他们从土地上赶走,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对土地的依赖,对土地的感情,不是说分割就能分割的。
“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大声叫嚷着做啥,有话好好说呀,他刚回来,还不了解情况,你就这样责怪他了。”母亲听到石诚声音大了,就急忙跑过来解围。
“磊呀,我跟你爸是一个意思,不同意他们把土地收回去。我已经八十多了,虽说种不了地,但土地是国家承包给我们的,第二轮承包才过了几年,就嚷着收回去,又搞什么集体化,这不是折腾吗?”
“爷,他们不是把土地收回去,土地的承包权不会变的,你们还是合法的承包人,他们只是把土地集中起来,成片地租给人家老板,让人家老板来种,人家老板种东西,可不是像我们一样,这里种一点,那里种一点,小打小闹,而是几百亩的规模。”
“这个我知道,当年集体化时,我们也是几百亩的规模种的。我看着是一回事。”
“我听伟子说,这次引进的两个项目,有一个是种铁皮石斛的。”
“什么铁皮石斛,就算是铜皮石斛,银皮石斛也不同意。”
石磊知道,父亲现在谁的话都劝不进去,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的脾气了,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头,加上有石贵跟他形成了统一战线。
石贵对于老石家来说,不但辈分高,而且这位曾经的老村长对石磊家有恩情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石磊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位大学生,石诚拿不出钱来给石磊读书,石磊的大学梦差点儿化为泡影,是石贵拿钱来帮助石磊完成学业的,“你做什么孽,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一个大学生,你就这样遭踏了。”这是当年石贵恨骂石诚的原话。
“爷,老一辈的村干部,国家给发工资了吧。”
“嗯。”
“现在的政策怎么样?”
石贵听到这,笑了,“磊,想不到你也会给爷使套。不过呢,说实在的,现在的政策真是不错,六十岁以上的农民都拿到了工资,虽然不多,但买点米吃吃还是足够的。在土地上种了一辈子粮食的农民,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还能拿到国家给的工资。那次,村里几个老头子第一次去镇里领工资,看他们那个美呀,回到村里,就到处说,他第一个月工资是如何如何花的,买了什么用的,买了什么吃的,开心得像个小孩。”
石磊也笑了,这第一个月工资的情结,他也曾有过,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第一个月工资是如何花掉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当时喜悦的心情还记忆犹新。最近还在千岛湖论坛看到一篇帖子,也是关于第一个月工资如何花的问题。
“爷,爸,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次伟子请我回来,不是让我来劝你们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你们在反对。他们利用这次平整土地的机会,把土地集中起来,上些大项目,想听听我的意见。说我在外面,消息来源多些,认识的人也多,他们就是这个意思。刚才跟他们一起看看村后那些地,几个小山头也一起推平了。这么成片的土地,看上去确实让人振奋。他们也急着把项目搞上去,好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给村里带来实实在在的效益。”
石磊只顾着自己讲,没注意到石诚向石贵递过去的眼色,而石贵呢,也没注意到石诚使过来的眼神,专心地听着石磊说话。
而此时,石伟和洪朝坤正面对面地坐在村办公楼内商量着下一步怎么走。洪坤朝,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幸好石伟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动吸烟的场合,自从当上了这个村长,大大小小的会议也经历过无数,刚开始那会儿,每次会上都被烟给薰得晕晕的,离开会场,衣服上,头发里都是浓浓的焦油味道,现在也就习惯了。
“洪叔,这次石磊回来,会在诚叔和老村长那里替我们说话吗?”石伟扳着手指问。
“我也说不好,但从磊子前面的表情来看,应该不会刻意去劝,也不会坐视不理。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毕竟我们做这么大的工程,县里和镇里都是提倡的,设施农业、基地农业也是今后的发展方向。”因为烟的缘故,洪坤朝眯着眼,从表面来看,明显比石伟平静得多。
“伟子,你去把这次丈量土地的账本拿给我看看。”
“好的,我放在家里,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取。”说完石伟走出办公楼朝自家方向走去。
他心里开始琢磨起来,这次量地的任务,是由他跟村委副主任一起完成的,洪坤朝没有插手,而决定平地的事,洪坤朝也没有明确地表态,村民大会上大部分人都同意他这样做,因为村后那些山地基本上已经被抛荒了。而石贵和石诚赞同平整土地,但反对把土地集中起来。石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几块都没抛荒。不过这一平整,将几个山丘一起推平,总面积又多出百来亩,这百来亩的收益可以作为村集体的收入。自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以来,村集体经济年收益就是零,连村干部的误工费都付不出来。
石伟拿着账本经过石磊家门口时,听到石磊在屋里滔滔地讲着些大道理,忍不住停下来,侧耳听着。
“伟子,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进屋去喝几杯,磊子在家。”石伟只顾着听,没注意到石磊的母亲在厨房里。
石伟只好憨憨地笑着,“不了,婶,洪书记还等着我过去呢。”
“石伟,你来得正好,我们跟爷和我爸正喝着酒呢,你也喝几杯。”石磊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将石伟拉进了屋内,石伟只好进屋坐下。
石伟刚坐下,石贵瞪了他一眼,前一分钟他脸上还浮着微笑,见到现任村长到,这位老村长脸立即阴沉下来,不拿正眼看石伟,一边的石诚的表情倒是很平淡,拿起酒瓶给石伟倒了一杯酒。
石磊看到石贵这表情,踢了踢石伟的脚,提醒他进屋到现在都没叫石贵一声。
石伟很快就领悟了石磊的意思,端起酒杯来,“爷,我敬你。”
石贵摆出一副长辈的身份,仍没看石伟一眼,石端着酒杯立在那里,有点儿尴尬。
此时石磊也端着酒杯站起来,“爷,我和石伟一起敬你老人家。”
石贵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石伟一眼,然后又转向石磊,“磊,我是看在你的面子。”
“爷,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我和石伟都是你孙子,他好不容易当上村长,你这位老人家应该多提携才是,你有当村长的丰富经验,后来还当过护林员,我没记错吧。”
这一说,石贵乐了,“唉,你还提这些陈年芝麻干啥。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这把老骨头,说话早就没人听了。”
“那倒未必,至少石伟肯定是听的。”石磊想趁机把石贵跟石伟的疙瘩解开。
“他呀,他才不会听我的呢,他只听那个姓洪的,把那个姓洪的话当圣旨,连放个屁也是香的。”
“工作需要嘛,你对洪书记也有陈见。我觉得洪叔也不容易,这几年把村里搞得有模有样的,你看看那些路灯,还有进村的路都搞好了。”
石磊说完,石贵若有所思,没说什么,石伟看了看石磊,想起前面洪坤朝说的话,石磊确实没有坐视不理,而是用了自己的方式在帮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说话的是石诚,“不要忘了,我们村的大会堂,学校都被卖光了,那几年连个开党员会议的地方都没有。开个会都往他家里挤,像解放前地下党开会似的。在他手上集体的资产全被卖光了。”
石诚的话像一枚定时炸弹,在一个不适宜的时间上爆炸了,“看,还是你爸脑子清吧。你们被他那么一点成绩给蒙住眼睛了。”
“要知道,村里这些的大会堂,学校全是你石贵爷爷发动全村人,一块砖,一片瓦建起来的。他倒好,一上任就把这些给卖了。唉!”
“爷,叔,那是因为村里缺钱!”石伟急忙解释。
“缺钱,我看是缺心眼!”说到这,石贵的脸色很难看,他想起了那些艰苦的岁月,想起了那激情四溢的红色岁月,建大会堂没有砖,就下溪去捞石头来垒,没有瓦,就发动村民们自己筑土窑烧。
上面一声号召,他就光着膀子上,从来不会考虑个人的利益得失。1970年初,中国这片土地上开始大力提倡计划生育,各级政府在提倡的同时,并没有当成政治任务来抓。
石贵从公社开完会回村,就上他小姨子家做思想工作。他小姨子已经生了六个子女了,而且那时又怀上了。头天晚上工作没做进去,第二天又去做工作了,说来说去,小姨子和小姨夫怎么也不同意,还拿出政府颁发的“英雄母亲”奖状来,“毛主席鼓励我生的。”他仍不死心,想强制把他小姨子拖去公社医院堕胎,结果姐夫和小姨子就在村民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最后,小姨子的胎是没堕成,却背上了“六亲不认”的头衔。
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年了,这一幕还经常被人提起,经常被他小姨子提起,但小姨子的语气由原来的骄横变成现在的悔恨。
石伟呆坐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深怕老爷子会说出更激的话来。石磊看着情形不太对,急忙端起酒碗,“爷,这酒我再敬你。洪书记也有他的难处,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后,村里集体经济一天不如一天,但村里得有人干事,有钱干事。卖掉集体资产是全国性的通病,不光光我们村里这样。现在各级政府都很重视这事,所以现在提倡的新农村建设,有很大一块内容就是壮大集体经济。”说到这,石磊朝石伟使了一个眼神。
石伟听到石磊刚才讲的这些话,心里很是受用,原本处于下风的他,想不到被石磊一说,他现在的改田造地有了依据,见到石磊投来的眼神,就急忙端起酒碗站起来,“爷,叔,磊哥说得对,卖掉大会堂,卖掉学校都是我们村的集体经济太弱了。我们的现在的改田造地,其实是壮大集体经济的一个好办法,我们把这些新平整出来的土地承包给人家,租金绝对不会比自己粮食来得少,这次平整出来的土地比原来多出了百来亩,这些地的租金可以拿出壮大集体经济。”
“听起来,好像是这个理。但我有点还是想不明白,现在物价一天一个样,如果粮食价格涨了,他们给的租金不变,那不是亏了。”
“这个,我们已经考虑到了,以亩产500斤稻谷价格为基础,然后每年提高几个点。”
此时石磊注意到自己父亲脸上的表情从僵硬中恢复过来,原本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石磊想劝自己的父亲不种地是有自己私心的,自从儿子出生后,石磊就打算让父母去千岛湖帮着照看儿子,但石诚死活不肯离开土地,这次应该是让他离开土地的最佳时机。
四个人围着桌子继续喝酒,话题一个接着一个。石贵用自己已经老花的眼睛看着眼前两位族内的孙子,一个有思想,一个当上了村长,步了自己的后尘。村长这个头衔,对他来说是再亲近不过了,这个头衔陪伴着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忘的日子,那些往事,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他曾经当村干部图得是啥?为钱?那时哪有钱图。也是最近几年,国家才给了政策,让他们这些曾经当过村干部享受了待遇。说实在的,那时最缺的是钱,但人们感觉最不缺的就是钱,大家都一样,能吃苦,但开心。而现在,最不缺的是钱,哪个家里没个几万或是几十万的,但还是一个劲地叫着没钱,吃得好用得好,却总是不开心。“这个社会到底缺什么?”
此时,石伟的手机响起来了,“五星红旗迎风飘呀……”,石伟的铃声很特别,石贵听了不由地嘎噔了一下,这曾经的红歌,现在人怎么这么随意,居然拿来当手机铃声了。石磊却笑了,现在人什么声音都拿来当铃声,他曾听过一位村干部的手机铃声是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石伟一听到这铃声,就知道是洪书记打过来的,他拿出手机没接,而是直接摁掉了,自己是来拿账本的,却坐在这里喝起了酒,还聊了大半天。
“爷,叔,磊哥,我有事要走了,等下,回来找你。”
“那碗里的酒喝完再走吧。”石贵手指着石伟面前的半碗酒笑着说。
三双眼睛整齐地盯着石伟,看得石伟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端起碗来,一仰头,把半碗酒倒进胃里,然后右手一挥走出了大门。
石伟拿着账本飞快地走在前往村办公楼的路上,脸色在酒精的作用下,红红的,内心却夹杂了各般滋味,当村长这两年多来,他尽力地想为村里做些事,但总是有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阻力。这次平整土地,然后集体转包出去,是镇里大力提倡地,说是有利于农业产业的转型升级,有利于促进农民增收,有利于……反正领导说了好多个有利于,但他到村里进行实际操作时,却发现干这事,阻力太大了,不说像石诚这样人站出来反对,就连洪书记也站在一边,态度不冷不热地,那时他真的感觉到很无助,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做下去,就现在的这样的局面了,现在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阻力也越来越多了。
但今天听了石磊的话后,他感觉到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只要接下来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实惠,这些压力和阻力就不攻自破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电话也不接?”石伟刚踏进村办公楼的办公室,洪坤朝就发出了一连串的责问。
“这不,刚好路过石磊家,被他看到了,拖住喝了几口洒。”石伟边说边把手中的账本递过去,看到洪坤朝双手压着一份资料,石伟用余光瞄了一眼,是农民专业合作社方面的。
“噢,怎么样?石磊跟你说些什么?”
“石贵老爷子也在他家。你料得没错,石磊没有刻意去劝他们,而是旁敲侧击地帮我们说了些话。感觉石磊很有思想,让石贵老爷子和他父亲自己来领悟。”
洪坤朝吐出一串烟圈圈,眯着眼,似笑非笑,“那还用说,他怎么说也是县里的干部,接触的人,接触的东西都比我们多,当然站的高度也不一样。所以我说让你把他请回来看一看,怎么说我们做的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村的未来。”
洪坤朝翻着账本,仔细地琢磨起后面的数据来,这次平整土地后,土地面积多出近百亩,这一百亩的土地租金就完全归村里支配了,按500元一亩来计算,一年的集体收入就有五万了,这个数字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了自己的村集体收入了,困扰自己多年无钱办事的问题总算有了一个小小的突破。
“石伟,上次跟我提过,还有多少人不同意我们不把土地分回去?”
“十几户吧,不过这十几户大部分意见都是模棱两可的,说大家同意他也同意,即不想先进也不想拖后腿,现在明说反对的除了石贵和石磊的爸爸,还有就是洪兴他们几兄弟。”
“洪兴他们反正是一根经,不管做什么事他们都反对,这个我出面协调,其他人的意见,我看只要石贵站出来说话,就简单了,石诚肯定听石贵的。石贵对我有意见,特别是我卖掉大会堂和学校后,他已经明着跟我干了,这几年党组织开会,只要我到场,他就拍屁股走人,所以这要你去协调。”
“这,”石伟顿了顿,经不住以挠起了头皮,“那我尽力吧。”
“伟子,这次的事,我没多管,主要是想让你多历练一下,明年年初村组织要换届,我已经向镇里极力地推荐你当村支书了。这几年下来,感觉有点累,也有点儿力不从心,村里的事,以后就靠你了!”
石伟立在那里,表情有点儿麻木,他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态,这样的话虽然他在不同的场合听洪坤朝提过,但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这还是第一次,“洪叔,你还可以干几届的。”
“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有行动,不像我们这辈人,思想有些僵化,思前顾后,总放不开手脚,总在原地打转转。说实在的,我挺佩服石贵的,在那样的艰苦的日子他能把一个村搞得这么有起色。还有你以后多跟石磊联系,这可是我们村的资源,你要好好用用才是。不要看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干部,但他的毕竟是在县里工作的,见多识广,在发展思路上要多向他请教,肯定不会错的。”
洪坤朝说得跟告别仪式一样,弄得石伟心里很是不安,不知用什么话来回应,只好傻傻地立在那里,任洪坤朝说下去。
石伟走后,石贵、石诚、石磊三人继续在酒桌上闲聊着,从现在聊到过去,又从过去聊到现在,而石贵那些讲了上百遍的故事,对石磊来说,每次都能听出些新意来。对石磊来说,石贵的那些故事不管有多精彩,也比不过自己切身的体验,这位族内的爷爷辈人物,在他人生的路上是一盏指路灯,如果没有石贵,也就没他石磊的现在。
到现在,石磊还经常回忆起他高考那年的事,父亲石诚手捧着他的大学入通知书时,那种痛苦的表情,用无助的眼神看着他。在同一天,石磊成了村里第一位大学生和石诚拿不出钱来供儿子读大学,两个消息如同两枚重型炸弹一样在村里炸开了。石磊把自己关在楼上,好几天都没出门,路过他家的人经常听到石磊说着些不着边的话,“将军了!”然后是一阵子狂笑。谁也劝不了他下楼,每天都是母亲把饭菜端上楼去,石磊整天坐在楼边的窗户边,埋头写着自己的苦衷。
直到那天,石贵摸到了楼上,把一张五千元的存折放在石磊面前,石磊的泪水终于向开闸的洪水奔泻而出,“孩子,我们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可不能就这样给毁了,你爸那个呆瓜没钱给你读,村里也想办法给你读。”每每想到这些,石磊都有想哭的冲动,这事虽然过去二十五年了,可石贵的那席话经常回响在他的耳边,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报答石贵,可离开农村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农民需要什么,也只能每年回去看望一下石贵老爷子,跟他聊聊天,他能做的,做过的好像只有这些。
对石磊来说,石贵爷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多,偶尔从村里人那听到一些,那些事,对他来说每一个都是传奇。石贵的结发妻子给他留下两儿一女,在那个缺吃少穿五十年代就离开了人世,三个子女都是他小姨子帮着照看的,所以就有了二十年后那件事,他想拿他小姨子开“计划生育”第一刀时,小姨子跟他大打出手,骂他没良心,骂他六亲不认。
“磊,你说他们把地租出去,合不合法?我这老骨头了,对现在的政策了解的也不多,电视上放的我也看不懂了。”
“土地流转是各级政府所提倡的,因为现在农村年轻人外出务工的多,土地抛荒的也多,你看我们村后那些靠山的土地,原来都种上粮食的,现在地里长的都是柴火了。国家是想通过土地流转这种形式,把抛荒的土地利用起来,让有能力的人来生产粮食。伟子现在的做法,一定程度上是符合国家规定的,但也打了擦边球。土地流转按规定是建立在农户自愿的原则上,但他们现在的做法有点强买强卖的感觉。”
“合规定就行,强行把土地集中起来嘛,他们做法也有他们的道理,这个我可以理解,这事我当年也做过的。但我还有个疑虑,就是他们把我们的地收回去,租给老板,像你爸这样外出打工没人要,只有在家抓抓土地的人以后怎么办?”
“这个应该是伟子他们工作没做到位,以后一方面可以拿到土地的租金,还可以给老板们打打工,赚工资,成为农业工人。如果这四百来亩土地一年到头都不闲着,村里这些现成的劳动力肯定是不够的,老板肯定还要想其他办法招些人进来,人气一来,什么事都能干好了。” 对于农村和农业的今后的发展方向,石磊总喜欢胡思乱想,加上经常跑县外,对外面的发展也有所耳闻,所以说起来也是一套套的。
正当他们聊得起劲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石贵,你在这吗?”
来的人是桃花奶奶,是石磊本家的奶奶了,对于她的身世,石磊知道的并不多,但石诚知道。桃花不是本地人,到底是哪人,也许只有桃花自己知道。那年是村里办起食堂后第二年,村里所剩的粮食不多了,石贵打算组织村民上山挖葛根来洗粉。天蒙蒙亮,石贵去食堂的路上,发现路边躺着一个女人,是饿晕的,这个女人就是后来的桃花奶奶。
听到桃花奶奶的声音,石贵脸上立即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站起身来,准备朝门外走去。
“奶奶,爷在这里,你找他有事呀?”
“你这死老头子,只顾在这喝酒,你家的猪饿得跳槽了,我一园子的菜都被啃没了。”
“那我那猪呢?”
“还说什么猪,你赔我菜。”
“你的菜值几个钱,我的猪可是用来过年的。”
石磊看着两位老人,嘴里虽然吵着,互不相让,走路时却相互搀扶着,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石诚严肃地看了石磊一眼,没说什么,石磊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太过放肆,便收敛了些。
石贵和桃花奶奶来到猪栏边,那头猪吃饱了,正躺在栏里,听到有人过来,就发出“嗯嗯”的声音,像是在跟主人打招呼。
“你个死猪,杀你还要等过年呢,现在就不想活了是不,哪家菜不好吃,偏偏吃这老婆子家的。看我不打死你。”
猪躺在那里,对石贵骂不理不睬,继续发出“嗯……”的声音。
“看看吧,你这死老头子,连头猪都不想理你。”
石贵看着桃花奶奶,若有所思,嘴巴动了动,“猪不理我,有你理就行了。带我去你家园子看看,看是不是真的被它啃光了。”
“不用看了,你知道就好了,等你把猪杀了,分我两块肉就行了。”桃花奶奶撇着嘴说。
“嗯,这个自然的,我不是每年都送你一只腿的。”石贵看着桃花奶奶半认真的样子,心里就乐,“老太婆来村里几年了?”
“叫谁老太婆?”桃花奶奶斜了石贵一眼,可心里对眼前这个老头子是十分感激的。
那年,老家闹饥荒,她一个人跑了出来,连路乞讨,最后饿晕在了这个村口,被石贵用十几粒米熬成的汤给救了回来,当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石贵,那个身影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她知道她的命是这个男人给的。
那时石贵的老婆去世没多久,村里人都说石贵好福气,刚死了老婆就又捡了一个。而那时的桃花奶奶也想报答这个救过命的男人。
道德、伦理这些东西始终是压在石贵心口的巨石,他看着昏迷的女人,脸色憔悴,但掩饰不住的几分姿色,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房子,自从老婆去世后,家里就没人帮着打理,就连三个子女都交给了小姨子去照料。
“大哥,谢谢你收留我。以后做牛做马,我都跟着你。”这是桃花醒后对石贵说的第一句话,石贵可能忘记了,但桃花奶奶她是不可能忘的,她一直记在心里,埋在心里。
“呵,你愿意留在我们村里吗?”
桃花睁大眼睛,没说什么,但内心已经澎湃了,她知道,跟着这个男人肯定不会挨饿。
没过几天,石贵把桃花送到了石富家中,“桃花,你以后就我弟媳妇了。”
那天,桃花眼中噙着泪水,她看着石贵,说不清那是不是恨。
石贵继续当他的村长,对桃花明里暗里帮上一把,桃花也记在心里,经常帮他打理家务。接触得多了,村里就风言风语地传了开来。
老实的石富自己清楚,石贵帮自己捡了一个老婆,但老婆跟石贵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个老婆在家真好,每天回家有热菜热饭,衣服脏了、破了也不用操心,每天早上都穿着干净的衣服出门,羡慕死那些老光棍们。
面对村民们的风言风语,石贵相信只要自己行得正,那些谣言也会不攻自破的。
石贵带着全村的人熬过了最艰难的六十年代,进入到七十年代后,村里的日子渐渐地好起来了,粮食年年丰收,还养起蚕,修了大会堂,建了学校,还建了好多房子用来养蚕。
“我没记错的话,你来村里四十多年了吧。”石贵乐乐地看着桃花奶奶,笑得像个小孩。
“四十五年了。”
“时间真快,石富兄弟也走了五年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老提些陈年芝麻,拐弯抹角的。”
石贵笑了笑,走到猪前面,拿起拌猪食的棍子截了截猪大腿,“你这死猪,自己吃饱了就啥事不管了。”
石贵说完就往石磊家走去,桃花奶奶仍站那里嘀咕着些什么。
石诚吃完饭去做事了,石磊也正准备出门,见到石贵过来,急忙又迎上去。
“爷,和桃花奶奶吵完回来了。”
“别提那老太婆,总是有事没事地找我。磊,排岭现在变咋样了?我都快二十年没去过了。”石贵最后一次去千岛湖镇应该是石磊去读大学那年,石贵把石磊送到排岭,那时的千岛湖镇还叫排岭镇。
石磊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抬头望着石贵,“现在的排岭已经变大了,抽个空,让石伟带你去看看。”
“还有你桃花奶奶,也顺便带上她,她来村里后,最远的地方的就去过镇上。”
“爷,我看你跟桃花奶奶挺合得来,石富爷也走了五年了,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相互也好有个照应。”石磊不知这话该不该说,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嘻嘻……”石贵的表情却出乎石磊的意外,看着石贵那笑而不答的样子,石磊笑了。
“有机会我跟两位叔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做个主,把你跟你桃花奶奶的事给办了。”
“不用他们做主,只要你桃花奶奶同意就行了。”
“那桃花奶奶同意吗?”
“我没问,我怕她说我老不正经。”
石磊这下更想笑了,这位曾在村里叱咤风云的村长,也有这般天真的时候,“爷,这个你放心吧,我让我爸出面给你说一声。”
爷孙俩东扯西扯了一通,最后又聊到了村里土地的事情上去,石磊给石贵讲了好多土地流转的事,分析了土地流转的众多好处,石贵也听得很认真。
他们在屋内聊的时候,石伟又来找石磊了。
“爷,磊哥,你们还在聊啦!洪叔让我来请磊哥过去一下。”
石贵微微昂起头,斜了石伟一眼,“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怕我和你诚叔反对他把土地集中起来,不分给我们。你放心好了,这点觉悟我是有的,我不会让他难堪的。倒是他们姓洪的那几个人,他有没有能耐摆平还是个问题。”
“伟子,放心吧,只要你们的工作做到位,合政策,我们爷肯定会支持你的。这事对村里来说是一件大事,做好了,对村里今后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怎么说,咱们爷曾经也在你这个位置上呆过,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是你和洪叔一定要把前期工作做好做细,任何细节都要考虑到。”
“看吧,磊就是比你高明,还高出好几头呢。”
“爷,看你说的,那我跟伟子先去洪叔那里看看有什么事,可能等下我就回千岛湖了,如果没时间就不过来跟你打招呼了。”
说完,石磊跟石伟朝村委办公楼走去,这座办公楼是新建的,原来石贵手上建的那些集体的房子,在近五六年都给卖光了。
这座村委办公楼建在村中间,两层,一楼三间房,靠东边一间给村办幼儿园用,中间那间是老年活动室,靠西边那间,是会议室,村级远程教育的设备都放在会议室里。楼上是四间,靠西边的是广播室,中间两间是村两委的办公室,靠东边那间是阅览室。
石伟带着石磊上了二楼,洪坤朝听到了脚步声,赶紧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磊子,来了!”洪坤朝和石伟把石磊让进办公室。
石磊去过县领导的办公室,去过众多局长的办公室,这村里的办公室还是第一次进。进到办公室内,石磊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一眼洪坤朝坐的那张办公桌,这张办公桌很有特点,桌面是贴了纸重新油漆过的,但桌脚却没有翻新,上面毛笔字清晰可辨,一只桌脚上写着“XX大队小学”,另一只桌脚上写着“一九六八年造”。
石磊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这张办公桌,这些桌就是当年他们读小学时用过的书桌,如果桌面没有翻新过,那桌面上的“楚河汉界”应该还在,或许还能看到像“XX与XX姐风”之类的篆刻作品。
办公室里没有沙发,只有几张凳子,也是从当年的学校里搬过来的。
办公桌上堆着些报纸,看上去还算整齐,一本名为《中国农民专业合作社调查》的书压在报纸上面,左手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各色各样的烟头。
“随便坐吧,村里条件比较简陋。”
“这些办公设备,我看起来很亲切,看到它们就让我想起了在村读小学的事情来。再过几年,这些都是我们村里的历史文物了。”石磊打趣地说着。
洪坤朝点燃一只烟,石磊注意到那烟不是利群,更不是中华,而是普通的雄狮。
“这次把你接回来,除了让你看看村里平整出来的土地外,还想问问你农民专业合作社的事,这事我还没跟伟子商量过,只是有个初步的设想。”
“这是个好事,但我们村准备上什么合作项目?我们目前最大的农产业是蚕桑吧。”
“嗯,是的,前几年我跟伟子一起努力,实现了桑园连片发展。这次为了把抛荒的土地平整出来重新利用,同时也伤了好多桑叶地。”
“我们县里有蚕丝绸公司,其实他们是我们县里最大的一家农民专业合作社。所以想在蚕桑上做合作社的文章是行不通的。淳安县的蚕桑是数一数二的农产业,我跑过好多乡镇,但把蚕桑作为农民专业合作社项目的,几乎没有,只有一家是桑树苗木的专业合作社。”
“那就目前来说,我村成立一个什么样的合作社合适?”
“我们村茶叶、毛竹都有,但这样的专业合作社已经成立了好多了,而且我们这里的产业规模都很小,如果有人愿意还是申请加入到外面现有的合作社中为好。”
“我觉得磊哥说得对,就目前来说,我们如何把引进的产业做好,带动村里发展,然后再考虑合作社的事。”
“一口吃不成胖子,做事要慢慢来,尤其是做实事,不能急,如果太急功近利的话就有搞政绩工程,面子工程的嫌疑,那样村民们不但得不到实惠,反而会失去民心。”
石磊的话,不痛不痒,洪坤朝陷入了沉思,他近十年从村长到书记,所做过的事,全被眼前这位小自己差不多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给说中。他也想切切实实地给村里做点事,但每件事放在眼前,首先考虑的是,对自己的名望有没有好处,能不能让镇里看到政绩。
浮躁,实用,是当今社会的通病,得这病的并不是他洪坤朝一人。
“磊子,今天不回千岛湖了吧。等下我们去镇上找家饭店喝几杯,说实在,我从来没跟你喝过酒,你那年的喜酒我也没能喝上。”洪坤朝笑呵呵拍着石磊的肩膀。
“那是我的错,你们现在跑千岛湖的机会也多,我也没请你们吃过一顿。反正明天不上班,今晚就在家住一晚。”石磊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很乐意地就接受了邀请,“前面听我石贵爷说,你们把土地集中起来,他的问题不是问题。”
“噢,石贵爷是这么说的。这得要感谢磊哥,老爷子的思想肯定是他给做通的。”石伟在一旁附和着说。
傍晚,在镇上某个小酒店的包厢里,洪坤朝、石磊、石伟还有村委副主任洪亮、村会计石田军。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上,大家很客气把石磊请上了上座的位置,石磊开始坚决不从,推了好一阵子,直到被洪坤朝和石伟硬生生按在座位上。
石磊坐在上座,开始感觉有点儿拘谨,几杯啤酒下肚后,话也就多了起来。石磊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红了,他用带着点醉眼神看了看在座的几位,跟自己一样,脸红耳赤的,还吆三喝四地猜起了拳。
这猜拳的事,石磊从来没有尝试过,作为酒桌的一种游戏,说白了也就是一种十以内的加法游戏,跟小时候玩的“剪刀石头布”游戏差不多。
包厢里空气里掺和了各种各样的味道,酒菜味、烟味,还有身上汗臭味。石磊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眼看他们还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猜拳一声盖过一声,十几个菜盘都底朝天了。
石磊走出包厢,又点了几个菜,然后让老板把帐结了。付完帐后,没有上楼,而是坐在吧台边上的一张木椅上,看着门外稀稀拉拉的人群。
他在想着一些问题,中国要实现全面小康,关键还是在农村,农村的发展是今后发展的重心,他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应该为农村的发展做一点事情。
石磊正想着,石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怎么,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