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1）
这个时候,雪梅正把秋明牢牢抱在怀里，雪梅的脸贴着秋明的脸，嘴唇覆盖在秋明的嘴唇上。雪梅的睫毛上，倒挂的泪珠儿晶莹剔透。
雪梅穿着笨笨的棉袄。棉袄蓝地白花，像晴空下旋落着雪花，棉袄里是菊色毛衣，菠萝针，手工织的，很厚，很绒，手感很好。雪梅轻轻拍拍秋明，秋明的脸就嵌在雪梅的乳房之间，很显然，这对乳房早已告别了青春岁月，瘪瘪的，像是两只热水袋空洞而多褶皱，但却依然温煦，雪梅悄悄地地说，俺怀里暖和吧？
车子缓缓地开,窗外的植物和建筑物都溶进天空灰蒙蒙的调子里匆匆向后流过去,像是回忆.回忆像是黑白电影缓缓地播放，一幕一幕，那么清晰，那么真切，触手可及。时间的手就那么轻轻一弹，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雪梅勾着头，花白的头发披垂下来，仿佛昨天还是缕缕青丝呢。她脸色苍白,目光深邃却空茫，她干裂的唇嗫嚅着，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声音细细的。
这个世界突然静下来,静得能够听见心跳的声音。
雪梅的声音很细很小，只有她和秋明两个人听得见.
雪梅说，孩子他爸，咱回家了啊。
雪梅说，这回我做主了，你得听我的话。
雪梅沉默了一会儿，悄悄看着怀里的秋明，雪梅的目光里是秋水般的怜爱，雪梅嗔着秋明说：
跟你说了几百回，嘴皮都磨薄了，可是你硬犟。这不是咱的城市啊,你就是不听说,非来,你想想,要是你好好教书,我在家种地,咋会弄成今天这样子?你说,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在孩子们中间你永远开心,你永远不会老,咋说忘就忘了?你外甥有成色,把工厂开到了城里,火了,你就眼红了,趴不住窝了,非要来城里,你个倔驴！我咋拦也拦不住你呀.我知道,你心大,想飞,就不拦你了,强颜欢笑,说,你就去吧,家里头你放心.
你真就走了,你咋恁狠心啊，俺的话你咋就不明白呢？家里的挑子你一撂,不管了,我不能不挑呀,这样,家就挑在我……一个女人的肩头.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好恨你，你咋会恁狠心啊，农村到处都是出力活儿，我能拿下来吗？但是，我要强啊，不能叫别人看不起，挺过了开头，慢慢的也就没事了。我想，只要一个人的心气儿不散，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老娘身体孱弱,一双儿女尚未成人,都需要照顾啊.再苦再累俺都能擎受，咱都是吃过大苦的人，有啥不能承受的？三年自然灾害，树皮，草根，雁屎，那样没吃过。为了拉煤，爬山涉水，三天三夜不吃饭，两只脚肿成了磨扇儿，咱还嘿嘿笑呢 。当时俺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呢，俺就不信俺撑不起这个家。你看看，我不是照样把一个家给挑了起来，你那是夸我呢，你说，你还挺厉害呢。我说，本事都是逼出来的，人怕逼马怕骑，我怕别人笑话啊。
头几年,你干的好啊.天天骑自行车上班,披星戴月穿梭于城乡之间,稍有闲暇,还帮我干田里的活,晚上辅导儿女功课,有时还教我认字呢.有时早上下雨,你裹上雨衣啃个冷馒头就走了.就那,你还自学考到了会计师资格证.你是聪明人,当年你就是通过艰苦的自学取得大学文凭的.那一段苦日子多开心呀,夜里你读书学习,我就陪在你身边,给你熬绿豆粥,烙葱花油馍,烤红薯,泡菊花茶,你说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俺不懂,就觉得你学习是有出息的事,俺心里舒坦.民师快干了二十年,马校长说好开春就给你转正,偏偏这节骨眼,你非走,说,树挪死,人挪活.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学生背地里偷偷哭啊.
后来你就变了,摩托车你都不骑了,在城里滨河花园买了房,一百多平米,装修得像皇宫,再三再四催我到城里.你说说,我一个乡下女人到城里能干什么呀?你说,不用我干活,你养得起我,我一个大活人,又不是猪,身强体壮的叫你养着算咋回事呀?
其实我知道,我的根在农村,像一棵老玉米根在泥土里一样,骨头筋脉血液里都是农村的气息啊。从小到大,养成了习惯,改不过来呀.咱乡下青山绿水遍地庄稼,多好.家里头有猪羊鸡鸭,地里头有小麦大豆玉米棉花,四季都有好景致,每天都有新鲜蔬菜吃.去地里干活,空气都是甜的,哪像城里满街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呼吸着汽车尾气,时时提防别人算计,连走个道都得左顾右盼,生怕哪儿突然窜出一辆汽车来.我是来到了城里,可我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呀.
你说,慢慢来,慢慢的你就适应了.
我不行,我没有你聪明,老是适应不了城市节奏.在城里俺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脚底没根，老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里头没个踏实的时候，唉，你说说，我是享福呀还是受罪呀？
落叶归根（2）
孩子他爸呀，你看你看，明珠桥到了，过去这桥又窄又破，现在有宽又平，还换了汉白玉栏杆，百合花路灯，多漂亮啊。那一年，为了给几个学生交学杂费，咱俩拉着一辆架子车来这儿卖烤红薯，到了中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谁也没说吃一口香喷喷的烤红薯，你掏出干馍馍，我拿出白开水，这就是咱俩的午餐了。你把干馍馍咀嚼得喀吧喀吧响，那么的津津有味。我也学着你的样子，把干馍馍咀嚼得喀吧喀吧响，然后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记得当时你说了一句话，你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我的身体刚刚的，喝凉水也能长膘的。有一会儿，没有生意，你就蹲在车前面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你一本正经的小样儿，我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呢，越是好笑的地方你越不动声色，绷着脸，嘿嘿，逗得我现在想起来还止不住乐呢。我这回讲给你听吧，你说的那个故事名叫---
请你吃大餐
有一个小气鬼和人赌博，答应如果输了就请人家吃大餐。
也该着他倒霉，运气特别坏，连输了三次。
众目睽睽之下，小气鬼不敢食言，吩咐老婆中午准备一桌“大餐。”他狡黠地冲老婆扎扎眼睛。老婆心领神会，笑着说：“你放心吧掌柜，我的大餐保证让你满意！”
开饭了，小气鬼的老婆端上一盆米饭，一盆炒白菜。
赢家不乐意了，怒气冲冲地叱问：“这是什么大餐呀？打发叫花子呢！”
小气鬼的老婆不慌不忙道：“你看，这是大米饭，大米饭里有大麦，大豆；菜呢，是大白菜，我用了大料，加了大蒜；别急，待会儿我给你端大碗茶，茶里面有胖大海呢……”
你现在听听是不是很很好笑啊？你呀你呀，就会哄我开心，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哩，那时候真好。
你烤的红薯好啊，外焦里嫩，金黄酥软，掰开来，香气四溢，勾人的馋虫。为了这套绝活儿，你把秦县长送你的二斤龙井茶叶都给了王胖子，那是你代表全乡优秀教师到县里作报告所得的额外奖励啊。你说，想跟人家学本事，不交学费咋中哩。在家里练了三个晚上，你就出师了。当时你那高兴劲儿，蹦跳撒欢儿，跟个孩子似的，仿佛天下都装不下你了，你拍拍胸脯说，自己悟性高，智商不在诸葛亮之下，看把你烧包的。你还说，你要是下了岗，就和我去卖烤红薯，还学着戏里许九经唱，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高腔拉得十里地长，街坊邻居扒着墙头抻长脖子往咱家看，当时把我笑出两眼泪来，你呀你呀，有时候就像个淘气的孩子，单纯调皮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个星期天，咱快卖完红薯的时候，来了一个戴红袖标的老太太，她说咱破坏卫生要罚款，你推车便跑，老太太不依不饶在后面穷追不舍，后来她摔倒在地上，你就不跑了，失急慌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嘴里头千悔万错，当她得知咱的情况，不但没有罚款，还从怀里掏出十块钱，说表表自己的一点心意，你不收，她死活不依呢。你当时又上来了调皮劲儿了，像田连元说评书那样把老太太夸的跟一朵花儿似的，老太太热泪盈眶北都找不着了。你说，你坏不坏呀？你说，这不是坏，这是审时度势，这是见机行事，这是因人制宜，是机智，是聪明。瞧瞧，瞧瞧，看把就你能的！
你吃亏就在于你太聪明,从农村来到城市，很快，你就融入了你新的生活圈子,用上了手机,用上了电脑,还考了驾照,并且还常出去k歌桑那蹦迪,这些我都不懂.你说说,恁大年龄了还折腾个啥呀?你夸耀你会跳伦巴恰恰华尔兹还会国标印度舞西班牙舞，恁多东西，你咋就恁能哩？你说，生活得讲究质量，不能白活人一回。不讲究质量，龌龌龊龊过一辈子，那就是白活。你变了，确实变了，变得又是那么的快，你变得陌生了，俺有点不敢认了。以前你说，大丈夫志在四方，毕生的追求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为五斗米折腰，绝不拜倒在孔方兄的牛仔裤下面。我想金钱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态度，理想的方向。
你不知道吗 ?别人巴结你,给你送礼,是看中你手中的权,你是他们眼里的财神爷,你手中如椽大笔一挥，他们就能拿到钱。你想想他们能不巴结你吗？他们给你送名烟好酒红包,这些都是糖衣炮弹,你不是不知道啊.你说说,中华,芙蓉王,云烟,它们再好,不是照样熏黑你的肺吗?人头马,茅台,xo再好,不是照样腐蚀你的肝吗?你说的灰色收入,你花着就心安理得吗?钱的的确确是好东西，它能给人尊严，面子，身份，地位，甚至会让一个男人妻妾成群。它能买来高级轿车，建起高楼大厦，可是他买不来的东西也很多呢？它买的了药品，买的了健康吗？它买的了床铺，买的来安眠吗？它买的来情人，买的来爱情吗？它买的来食物，买的来长寿吗？没有钱的时候害怕，钱太多也会不安。你我都是平头百姓，钱这东西够花就行了，何必那样利欲熏心呢。钱财身外物，平安值千金，你原先不是常跟我说的吗？一扭脸，你就忘了吗？我不在乎你挣回来金山银山，你能安安稳稳的，就是我的福气，就是咱孩子们的福气啊。在这个家里你就是顶梁柱，你就是咱这个家的天呀。后来我听你这样说，你说，现在是高速发展的时代，将来什么样谁都料不到，我们必须提前作好充分准备，手里有钱心里才能踏实，现在讲究的是利益至上，发展才是硬道理，金钱才是硬道理。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这种论调真让我感到吃惊。这是你说的话吗？我觉得你都有点陌生了。你又说，我这可不是光为我自己，主要是为了孩子，给他们打牢了基础将来他们会少走弯路，起点比别人高，自然更容易成才。你说的有道理吗？有。真的很有道理，可是我还听说，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对于孩子们我的意见是，尽力而为给他们创造条件，但决不能走左道旁门，那样或许对他们是一种反面教育。只要咱们尽力了，也就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他们有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应该自主创造，不应该让他们有过多的依赖感，那样会让他们丧失进取心和奋斗精神，呆在原地吃老本是最可怕的，坐吃山空，最终沦为可怜的懒汉懦夫。不过，咱的孩子挺懂事的，有了工夫我就带他们参加各种劳动，身教胜于言传，我懂这个理儿，我想他们将来都会有出息的。
老太太过世,你办得很排场,请来了剧团请来了唢呐班子，那阵势，据老人们说百年都没有一会呢。纸扎花圈像海洋，把整个村子映得五彩缤纷，那个万木萧条的冬天，硬是给变成了花团锦簇的春天。雪白的纸钱满天飞舞，在街道上铺了厚厚一层。村里人都说你有能耐，你表面上涕泗滂沱，心里头却是得意非凡。你瞒得住别人，你能瞒住我吗？托你的福,咱的孩子们进城上了学,你给我们仨一人弄了一部手机,又是带照像听歌看电影蓝牙什么的,你说说,恁多功能我玩得了吗?孩子们正上学,学知识是头等大事,整天兜里揣个手机,不分心呀?你说三个手机一万多块哩,乖乖,顶咱地里十年麦子的钱哩,你说要补补以前欠我的,又是金银钻石弄了一堆,你并没欠我啥呀.我戴那些玩意儿上街,我还怕劫匪呢.相反,我倒觉得现在心里头不踏实.以前吃玉米饼,喝红薯汤,就萝卜条,穿补丁衣裳,整天家里都有笑声,晚自习回来,给你热一晚剩面条,你就着一根青辣椒，呼噜呼噜地喝,喝出一脑门儿亮汗,我一边给你擦汗一边抿嘴笑.节假日,学生们采野花,送鲜果,月光下席地而坐在老槐树底下听你讲故事,讲嫦娥讲许仙白娘子讲美人鱼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我躲在厨房里边纳鞋底边侧耳偷听,有时还止不住笑出了声.你说说,那日子美不美?那时候的月光都是甜的，捧在手心里喝上一口都能让人心醉。到了城里,你就把家当成旅馆,即使回来,也是酩酊大醉,不是被人搀着,就是叫人背着,抬着,你哇哇地吐,吐出鲜血和胆汁,你呼呼睡去,我抱着枕头哭到天明.面对这么大一个空房子,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啊,看电视吧,现在拍那些电视,我大都看不懂.你说我该好好学习学习，脑袋老土，该学一些时髦的东西，你说说，孩子他爸呀，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学到什么呢？脑子里没有空地儿了，装着你装着孩子们，装的都满满的了，还能装下别的什么东西吗？跟不上形势就跟不上形势吧，都老太太啦，混日头吧，赶时髦那都是人家小年轻娃儿们干的事呢，我要是真去赶时髦，别人不说我是老妖精才怪呢，嘿嘿，我才不去出那洋相呢。
落叶归根（3）
孩子他爸呀，后来,你请了个保姆,一个漂亮时髦的小丫头,她名叫凤兰，凤兰和我不多说话,见了你却喋喋不休，话多得没边没沿儿，声音嗲嗲的，就像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凤兰染着红头发,穿的恁少,总也不嫌冷.我说她,她说习惯了.那神态，我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才不在乎呢，现在的孩子们都很有个性，脾气里都夹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儿。我其实就是把它当作自家的孩子看待的，一个女孩子出来打工不容易，咱能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那一天,我匆匆出门去，本来说好要去乡下看我生病的四姐,半路上想起,煤气灶上还烧着水呢,就又失急慌忙赶了回来.结果,没发现灶上的水壶,却发现床上你跟小保姆的身影.小保姆的笑声真响啊，把窗玻璃都真的嗡嗡响。我来到了你们面前了，你们还没有发现。你们光着身子搂在一起，成什么样子哟！你说说,我能不生气吗?当时我就哭了.人家一个小丫头,岁数跟咱闺女差不多呢.你跪在地上求我饶了你.我都替你脸红,一个大老爷们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像什么样子.都多大岁数了,你脸皮要不要没关系,可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叫你祸害了,一辈子咋弄呀?这事过去了,我并不恨你, 只要你改,就好.后来,我也真没发现你在这方面犯事.可你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保姆走了,晚上我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大房间辗转反侧,这房子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具铁皮棺材,我感到惊慌，压抑,窒息,六神无主.我老做噩梦,连月经都没了,在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我巴着哪一天能回到乡下去.乡下家里多好呀,门前头白杨垂柳,小河潺潺,门后是叠翠的青山,院里花草四季芬芳,青砖瓦房冬暖夏凉.到田里干活累是累,可晚上往床上一躺,那滋味,才真叫一个舒坦啊！
孩子他爸，你看，咱到娘娘庙了，咱俩来拜过佛烧过香呢，本来你不信那一套，死活不去，你说，为人师表烧香拜佛搞迷信成何体统？还说你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世间有鬼有神。可是我软磨硬泡把你拉来了，为了给你添个接班人，俺好话说了一火车，当时你那熊样儿，都把我气乐了，你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撅着嘴，白眼珠多黑眼珠少，，跟谁欠你四斤黑豆钱似的，你忘没忘啊？
有一阵子,我的右眼皮老是跳,不怕你笑话,我偷偷给观音大士烧过好多回香呢.我祈祷,咱这个家,平平安安,祈祷你,扎扎实实.俺觉得活在世上平安比金子银子都重要呢。
你却真的就出了事，你知道吗，孩子他爸，你这一出事，你都把俺一颗心都掏走了呀！
屈指算算,你来城里整整十年.这十年,你是享福了,又白又胖,油光满面，西装革履的.在乡下人眼里,你是有成色的人,村长书记都当你是大能人,修桥铺路你捐款,唱戏建庙你也捐款.你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咋恁在乎名啊.名字刻在石头上就不朽了吗?你才五十出头啊,说走你就走了,真没良心,你把一个烂摊子留给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叫我咋收拾呀?往日那些好朋友铁哥们，他们都在儿呢?你住院时神志不清,你那些学生来看你,他们哭着喊着，抓着你的手摇呀摇，可是，你还能认出他们吗?你走了,留恁大一个窟窿叫谁堵呀?我把房子卖了,刚好把你外甥的账给平了.咱可不能落人亏欠,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说是不是?再说了，人要是欠别人的账不还，自个儿心里头能踏实吗？心里不踏实，就会吃不香睡不甜，什么事也做不好了。你说过的，落人亏欠心难安，我想你是不会埋怨我的，你说是不是？我再要在那儿住下去，非发疯不可，它是我的伤心之地，埋藏着我的太多心酸，我再也不会去那儿了。
你现在好了,啥都不用操心,啥都不用想了,你就睡在咱爹娘脚头,在那片种满丁香花的向阳坡,安安稳稳,再也不用操劳,忙碌,应酬,安安静静看着这个世界沧海桑田吧.到时候,我就躺在你身边,陪着你说话唱歌,没人打搅咱们,我还要听你讲故事呢,累了,咱就什么也不说,静静的看树木，看河流，看蓝天，看白云，看日月星辰,我会陪着你直到天荒地老.
落叶归根（4）
孩子他爸，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真的，不缺吃不缺喝的，我很感谢上天赐予你我的缘分，虽然它很短暂，但我很知足了，下辈子如果在遇到你，我还会嫁给你，那时候，我不让你喝酒，不让你抽烟，有钱了咱就去旅游，天南地北好好走走，看看这世界有多大，我要你健康长寿，年龄大了我就陪着你回到家里，咱把家拾掇的像个花园，清早起来起来，散散步，打打太极拳，开着收音机，听着天下事，无拘无束，我学着跟你下围棋，弹古筝给你听，你说，到那时带有多好啊。你给我讲了那么多的故事，今天我也要还你一个了，你累了，什么话也不用说，就乖乖躺在我怀里听着就行了，你不许笑话我啊，我今天给你讲的这个故事名叫：
感恩的心
冯建军是个“的哥”，开一辆绿色富康。这天，他开车从郊外回来，心情很好，大约盘算了一下，纯利润在一百二十元左右。最美妙的是，女朋友孙丽英打来电话，说让他准备准备，晚上给她过生日。孙丽英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也很能干，在步行街开了一家服装店，就是有些刁蛮，一副公主脾气。冯建军每当想起和孙丽英的故事,脸上总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说起来两人也算是有缘分,有一回,冯建军晚上收车时,发现车里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他打开一看,乖乖, 是厚厚几沓百元大钞.他额头冒汗,心脏狂跳不已,他想这真实老天爷的恩赐啊.但很快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按照包里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步行街,当时孙丽英正在店里抱着头哭哩,那小模样像是一朵戴露的芙蓉花.冯建军把皮包递到她手中,她竟感动的一下抱住了冯建军,嘴里一迭声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泪和笑在冯建军胸前肆意飞扬.平静之后,孙丽英执意要请冯建军吃饭,冯建军婉言谢绝了.从那以后,两人的友谊便诞生了.冯建军非常珍惜这段缘分,因为他是个苦孩子,自幼父母双亡,十六岁南下广州打工,二十六岁时回到北方的丹城,用所有的积蓄买了辆富康车,开起了出租,他的梦想是,让富康车载着自己走上富裕美满的康庄大道.出乎意料的是,爱情的玫瑰花也在这辆美丽的富康车上悄然绽放了.很多时候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论是从身高长相还是文化气质,哪一样都无法跟孙丽英相提并论.这似乎是个谜,像一团雾在他脑子里飘来荡去,让他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因此,他感谢命运,感谢今天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他想,自己应该用一颗感恩之心生活,这也正是自己幸福的根脉所在.
金黄色的夕阳柔和地洒下来，冯建军的心情也灿烂起来。他打开汽车CD，音乐悠悠荡荡，他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伴着王菲丝绸般的歌声他哼起了五音不全的调子，一只手在方向盘上轻轻击着节拍。
车子拐上明珠桥的时候，冯建军看见路边躺着一个老人。他犹豫了一下，准备扬长来而去，却听见老人发出苍楚的呻吟声，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冯建军猛地想起父亲的声音，那声音尽管遥远却格外清晰地镶嵌在记忆里.他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命令他.快快，救救这个老人.
冯建军一脚踩住了刹车。
冯建军跳下车，他叫了几声老伯，老人毫无反应，已经昏厥过去了。
冯建军赶忙把老人抱上了后座。
医院里，老人醒了。冯建军问：“老伯，把你儿女的电话说说。”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老人摇摇头。冯建军急的满头大汗，说：“那咋办呀，我还有关紧事哩。”老人低头想了半天，才从内衣兜里翻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冯建军。
打完电话，冯建军对老人说：“老伯，你儿子很快就来了，那我就先回去吧。”
谁知老人突然翻了脸，一口咬定是冯建军开车撞了自己。冯建军懵了，额角青筋别别直跳，面红耳赤地说：“老人家，天地良心啊。怎么就成我撞你了？你想想清楚，我是救你的那个人啊。”老人凄残一笑，冷冷地说：“年轻人，你这话就不地道了，俺都土埋脖子的人啦，还能昧着良心说话呀。”旁边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象个男人吗？”冯建军头都大了，气得四肢突突乱颤，心想，这下子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冯建军怒火中烧，老人的儿子首先赶到医院，这是个一米八几的彪形大汉，眼珠瞪得象出膛的炮弹，不分青红皂白，揪住冯建军的衣领子一通雷烟火炮。冯建军不仅被骂个狗血淋头，还被揍得鼻青脸肿。老人的两个女儿也随后赶到，扣押了冯建军的富康车，并让他支付老人在医院的一切费用以及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还口口声声要到法院去起诉他。最令冯建军伤心的是，孙丽英打来电话说，你没一点诚信，以后别再来找我！声音象兜头泼下一盆凉水，冯建军浑身瓦凉瓦凉的，想解释什么对方已挂断电话。
冯建军在医院侍候老人，端屎倒尿，买饭喂药，比小保姆还勤快。冯建军的想法是这样的，你就是一块石头，我也要把你焐热。他猜测老人一定是大脑受了刺激或者神经出了问题，红口白牙恩将仇报，在朗朗乾坤怎么说也不应该呀。如果老人康复了，自己的冤枉不就可以平反昭雪了吗？于是，他安下心来侍奉老人。
半月光景过去，老人忽然提出要出院。让冯建军去办手续。这有些出乎冯建军的意料之外。因为老人的儿女们提出的赔偿条件他一样还没满足呢。冯建军问：“老伯，打电话跟你的儿女说说吧。”老人说：“不用了，不用了。”
冯建军一肚子疑团，又不便说什么。
办完出院手续，老人让冯建军开车送他回家去。冯建军说：“你儿子把我的车扣着呢。”老人从枕下使出一串钥匙递给冯建军，说：“咱俩赶紧走吧。”
老人住在城郊的乡下。一个古旧的院落，围墙豁豁牙牙，上面长着杂草。推开门，一群鸟雀“哄”一声飞起来。
冯建军扶着老人进了屋，关上门，老人忽然双膝一屈扑通给冯建军跪下，皱纹密布的脸上老泪纵横。冯建军吓坏了，忙搀扶起老人。老人说：“对不起呀，俺的大恩人。”
老人淌着泪说起了他的家事。
老人一生简朴，老伴死得早，把儿女一个个都养大成人，他们都进了城，却都不愿赡养老人。老人伤透了心，决定去法院起诉这群忤逆羔子。半路上一辆拉猪的三轮车把他刮了一下，倒是没多大的伤。老人躺在地上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这世上倒底有没有好心人呢？这样，他就没起来，望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一辆辆匆匆掠过的摩托车自行车，没一辆停下来，老人心灰意冷。但是，老人终于等到了冯建军。
老人从床底下撬起一块方砖，从下面掏出一个铁盒子，盒子打开，他颤巍巍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放进冯建军的手里。冯建军很迷惑，问：“这是什么？”老人默默地打开红布包，一堆黄澄澄的金条闪着高贵的光茫。
老人说：“这是那群不孝儿女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按照祖上传下来的家规，不肖子孙一分洋也得不到手，这是秘密。”
遵照老人的意思，冯建军拜老人为干爹，但他拒绝了干爹所赐的那些金条。冯建军握着老人的手说：“爹，俺年轻，有的是气力，靠劳动能挣来钱。”
老人让冯建军带他到银行，把金条兑换成人民币，一半捐给敬老院，一半捐给希望工程。
这件事被记者披露，报纸、电视连篇累牍地报道。冯建军成了当代雷锋，公司授予他锦旗一面，奖金三千，他的车也被命名为“年轻文明号”。之后，冯建军的生意出奇的好。
老人的儿女都回心转意了，争着赡养老人，有热心红娘还穿针引线，给老人找了个伴侣。
最令冯建军开心的是，孙丽英捧着红玫瑰回到了他身边。
孙丽英说,你知道吗 ,你救的老人是我的亲伯父呢.
冯建军如坠五里雾中.
孙丽英说,四十年前我们老家发了大水,我伯父和我爸爸在逃难途中失散了,从此杳无音讯.真得感谢你啊,你是我们家的大救星呢
.孙丽英的眼睛湿润了.
冯建军面红耳赤,一个劲摇头,嘴里讷讷地说,我,我也没做什么呀.
孙丽英面带娇羞微微低着头说：“俺爹妈都夸你是个英雄呢，非叫俺给你认错。”冯建军搔搔头说：“也怪俺，没跟你解释透。不说了，走，去最好的饭店，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孙丽英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把搂住冯建军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腮帮上来了一记甜甜的香吻。冯建军付出了一颗诚信爱心，最终好人好报，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还抱得美人归。
孩子他爸，怎么样，我的记性还行吧，孩子们都鼓励我多学一点新东西，当初我不听你的话，以后我还要学习呢，你说过，活到老学到老，学到八十也不算巧，你还说，学习的时候会有许多的乐趣，就像在一个陌生的美好的地方旅游，有许多的发现，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我开始不相信，现在我懂了，我也相信了。你不是说过我挺有灵气的吗？我感觉自己确实也不算笨，我会搁劲儿让自己活好的，绝不给你丢脸。
落叶归根（5）
看见咱家麦田了么？绿油油的，像是大块的地毯，真好看。你想想，原先这里是啥样儿？凹凸的丘陵，疙疙瘩瘩，你像愚公移山那样，一大早，田蒙蒙亮，咱就去田里了，你说，时间紧，不能耽搁孩子们上学，跟个老虎似的，经过仨月，硬是把它弄得平坦如砥。你说，把这块山坡地剃成平头了。往年，五黄六月，咱俩摽着膀子割麦，脚踩着炽热的大地，手舞着银光闪闪的镰刀，在金煌煌稠浆浆的阳光里，尽情流淌着汗水，你说了一句话我永远都忘不了。你说，一个人必须会出汗，出汗就是排毒，把身体里懒惰的残渣都排泄出来，那种轻松和超脱的美妙是无与伦比的。你真有气势，仿佛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那架势，就像是在千军万马中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多威风！多气派！后来，就有了联合收割机，那个大家伙轰隆隆一走一过，麦子都装进了口袋，麦罢了。然后是秋播，种蜀秫也不用撅屁股凹腰抡锄头了，播种机一撒欢儿，地就种完了，一个电话，就有人来喷洒灭草剂，再没谁顶着大日头蹲在地里薅草了。你说说，咱农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养鸡喂猪种药材，有的搞起了粮食深加工，有的搞水产养殖，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瞧瞧，咱村里多少人富得冒油呢。你非在城里生活，那是你的战场么？你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