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父亲

好人父亲

章虎泉

一本退休证，记载着一些简单的数字：50年的连续工龄，72岁的退休年龄，每月仅39.9元的退休金（每年的工龄只值0.80元钱），这是我父亲当年的退休证。这样的一些数字，令现在的人是无法相信的。可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真实勤劳的父亲。在他退休的时候，比国家规定的年龄整整多干了12年。

我父亲是一个普通的食品烘焙工人，50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糕饼食品行业工作。听父亲说，解放前他在如今的金陵东路靠近外滩的一家食品厂当一个送货的工人，因为经常跟外国人打交道，不识字的父亲竟然能听懂英语。并且还能和外国人交谈。解放后，父亲先后在清真食品厂和王仁和食品厂工作。我曾去过父亲的单位，看到他工作环境非常不好，厂里面热烘烘的，一只只烧着大火的炉子把一盘盘的食品吞进吐出。父亲的工作就是把装在一个个盘子里的糕饼放进炉子里烘烤，烘了一段时间后，又把盘子从炉子里取出，给食品裱上奶油和蛋清，然后再把食品装进炉子烘焙。每天的这种重复而单调的工作，父亲一干就是几十年。

父亲在厂里是个好工人，深得厂里工人和领导的敬重和赏识，曾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和先进生产者。付出多享受少，这就是父亲的本质。我家里有兄弟五个，而母亲又是一个家庭妇女，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退休时工资才五十几元）来维持一家的生活是很困难的。但父亲从不向单位和领导提出什么要求，大约是我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单位领导考虑到我家的实际情况，给我们家送来一笔补助款。但父亲坚决不要，第二天又把这笔款退给了厂里。我读中学的时候，因为是住宿，费用较大。按我们家的实际情况，可以申请助学金，但父亲却不同意我申请，每学期的几十元费用都是父亲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父亲的一生俭朴，每月的工资除了自己的伙食费和烟钱，其他全部交给我母亲安排。在我印象中，父亲到单位从来不坐公交车，不管刮风下雨、天冷天热，都靠一双腿走路。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抽烟，因为条件的限制，他只抽几分钱一包的“勇士牌”香烟，后来干脆抽更加便宜的板烟了。

父亲之所以要到72岁才退休，这完全是因为我的原因。1968年，父亲单位曾派人到我的学校来协商，希望由我顶替父亲的工作。但当时由于历史的原因，学校没有同意，父亲不得又在厂里多干了五年。

父亲没有文化，但他常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1968年12月21日下乡的那一天，家里怕父亲难受，不让他送我到车站。临出门的时候，父亲默默地从日历上撕下了当天的日历，并且盖上自己的印章送到我的手里。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不要让我忘记家里，忘记父母。这一张日历我一直珍藏着。

父亲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他退休不到四年，不幸身患癌症。按当时的治疗方案，需要服用大量的鹅血糖浆。这个东西的腥味，一般的人是无法忍受的，但父亲却很配合医疗，一直坚持服用。父亲病重期间，我曾回沪探亲，当时他已经无法咽下任何东西了，仅靠流汁来维持生命，但他当着我的面，把我千里迢迢带回的芝麻糊吃了下去，我知道这是父亲为了使我放心而强迫自己咽下的。我没有见到父亲临终的最后一面，听母亲说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唯一惦记的就是远在云南的我，一再叮嘱在上海的哥哥和弟弟今后要多照顾我以及没有任何收入的母亲。

6、7、8这三个月份是很值得纪念的：37年前的6月4日，父亲以72岁的高龄从单位退休，离开了他工作50年的岗位。33年前的7月12日，父亲在他76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今年的8月25日可是父亲110岁的诞辰。

“章家阿爷真是个好人”这是邻居街坊对我父亲的赞誉。“老章师傅是个好人”这是单位领导和同事对我父亲的评价。

做个好人——是我父亲一生的追求。

在父亲节即将到来时，以这篇短章来纪念父亲110岁的诞辰，用以寄托我们对父亲的思念和爱戴，愿父亲在天堂快乐。

2010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