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飞舞

一

这座小城镇在江南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近十几年来，她依靠本身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旅游业发展迅速，在全世界都有一定的名气，而我就在这座城镇里读书工作，我同学们大部分也都在这座城镇里工作着，奋斗着，其中就有他。

他是我高中的同学，高一时他的成绩在班上并不出色，只能算是中游。但他开朗的性格，始终是我的开心果，那时我坐在他前面。每次我遇到什么心烦的事，他都会说一些笑话来逗我笑。记得最深的一次是在一节晚自习课上，我因烦看不下书，他不停地踢我的椅子问我有什么事，我没理他。他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一个胖子从十楼跳下，结果变成了死胖子。我当时就扑嗤地笑出声来，不止是我一个人，坐在附近的同学都笑出声来了。不巧的是，被刚经过的值周老师逮了个正着。因此班里被扣了一分纪律分，他也因此被班主任罚擦了一个星期的窗户玻璃。渐渐地，我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见不到他时却总想着他在干什么呢，他对我表现出关照时，我又假装不当一回事。他若不主动找我说话，我又总是转过头去故意向他借这借那。

可奇怪的事还是在那个夏天发生了，不止我们这些同学，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在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时，他的成绩一跃上了全校第二名。从此，他不再有意无意地给我讲笑话，我转过头去偷偷地看他，再也没见过他那搞笑的表情，能看到的只是他埋头苦读的样子，环顾四周，全是清一色埋头的样子。是呀，高三了，谁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打拼着，包括他，这个曾经让我感觉到玩世不恭的搞笑高手。

那个夏天，知了搅乱着我的思绪，我等到的只是高考落榜的消息。整个夏天我都在恍忽中度过，我将自己关在楼上，想着那些苦闷的日子，想着自己努力拼搏的一分一秒，可如今仍是一个无言的结局。可我想不到的是他的到来，他站在我面前时，我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别灰心，明年再来。”在他脸上，我拼命地想找出那些曾经搞笑的表情，但此时的他依然一脸严肃，也丝毫看不到他考上名牌大学的喜悦。

零乱的记忆，拼拼凑凑的故事，在此刻如同秋天的落叶，落地都是，飞舞着，在秋风里四处流浪，不知下一站在何方。那个夏天的下午，我和他肩并肩地走了几里路。我从来没和他走得这么近、走得这么久。路很漫长，沉默的表情又使这路显得格外漫长。

“你回吧，来年等你的好消息！这是我新新学校的通信地址，给我来信。”

他骑上自行车走了，我站在路边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空空的，多日来的不安心情，此时却格外地平静。

秋天如期地来了，落叶飞舞的时候，我复读的日子已经近三个月了，我收到他给我寄来的几本参考书和一封简短的问候信。那夜我失眠了，我思绪漂浮了起来，在那些陌生的城市的街上，毫无目的地游走，而他就陪在我身边。

第二次高考我如愿地考上了理想大学，我除了想感谢父母和恩师外，最想感谢的就是他了。大学四年中，我不断地为自己的未来做着设计。四年后终于回到这座小县城，见到了他，却感觉他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他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年后从别的同学那里得知他恋爱了。那天，我的心如落叶，飘浮在天地之间，拼命地想找到一些出口，一个人走在街上，想要忘掉些什么。

二

参加工作大半年过去了，我很少和他联系，虽然同在一个县城里工作。那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又失恋了。我的心有些莫名，似高兴，又似怜悯。这天正是元宵节，我见到他时，他说他想去买灯笼来挂在门口，让我陪他一起去。这让我想起张艺谋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我想笑，但看到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时，我没笑出声来。我陪着她在这小小的城镇里转了好几圈，却没找到一盏像样的灯笼。或许中国人对自己的节日已经淡忘，而开始崇拜起了洋节，2月14日情人节，满街的玫瑰，4月1日铺天盖地的谎言，12月25日到处可见的圣诞树和假扮的圣诞老人。

我跟着他从城东走到城西，又从城南走到城北，却没发现一只灯笼。一路上他很少和我说话，他走在前面，我跟着，我脚走累了，他就停下来等我。我从来不问他感情上的事，他也很少主动和我讲。但我总是希望他能跟我讲些什么，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句，“我又失恋了。”

灯笼被挂在了他单身宿舍的阳台上，微弱的灯光看上格外温馨。“漂亮不？”我无意识地点点头。“你不是说挂在门口的？”我突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

“挂在门口只有自己欣赏，挂在阳台可以供大家欣赏，深夜还可以给路人一点温暖。”我终于明白了，他是想照亮一个人的心，那人就是他所说的失恋对象，住在楼上，每晚工作到半夜才回来，我所知道的也许只有这些。我看着他，看到他眼中异样的东西在打转，我能感觉到那人在她心中的位置是多么地重要。

那晚我回到自己的宿舍后，将他写给我的信全都翻出来看了一遍。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语与我想要的答案有关。简短的问候，简短的鼓励再是他对自己生活的轻描淡写。复读一年，大学三年，四年中他写给我的信也不过十三封，信纸也只有十三张。我将这十三张信纸叠成了十三只纸鹤排在书桌上。看着这十三只纸鹤，我对自己的未来对他还憧憬着一些什么。

之后的几天，我有事没事就往他住处跑，我的意图很明显，就算我什么也不说，其他同学都看得出来了，我想他也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他那爱理不理的样子，我早已经习惯了。

三

国庆长假刚过，北方冷空气急骤南下，气温在一夜之间猛降，风带有些凉意，我已经听到了秋天的脚步声了，我渴望着落叶再一次飞舞。而在这时一枚红色的炸弹温柔地落在了我的办公桌上——他要结婚了。看着这枚红色的炸弹，心里不断浮现那些往事，那些曾经伴随度过难关的梦想。现在想来是那样地不切实际，那样地虚无飘缈。

他结婚那天，我还是早早就去了他那里帮忙了。上午其实也没什么好帮忙，大部分的活儿都由婚庆公司包办了，我在那里只是凑个热闹而己。到了下午，事情就多起来，新郎新娘化妆，然后是外景拍摄。在化妆间里我看着美丽的新娘，心头一怔，我曾经不是幻想要当他的新娘吗，而如今我却成一个局外人，女人天生的小气和嫉妒心让我干了一件坏事。我偷偷地把新娘的一只配婚纱用的长手套藏了起来。之后象没事的人一样进进出出。

“噫，还有一只手套哪去了？”听到化妆间传出来的声音，我心里很得意，得意我的杰出之作。我一步冲进化妆间，帮忙找了起来。之后当然和我设计的一样，没找到。由于时间的关系，新娘干脆决定不戴手套了。可此时我看到新娘那纤纤玉手，我更加嫉妒了。

婚礼并没有因为找不到那只被我藏起来的手套而被糟糕，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宴席结束后，我没去闹新房，独自一个回宿舍了，对，那不是家，只能叫宿舍。路上，忽明忽暗的街灯，照着行路树，投下来不规则的影子，在夜风的鼓动下，轻轻地摇动。几片落叶静静地躺在路中央，等待行人和车车辆的任意贱踏。夜，其实就是原来那个夜，并没有因为人的悲欢离合而改变些什么。我捡起一片落叶放在手中，慢慢在抚摸，我感觉到它倔强的生命在烈日下的与炎热的抗争，如今也只有轻轻离开树枝完成它的一生，我想它不后悔，因为它的生命曾经辉煌过。而我，至今还没走出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

第二天因为是星期六，我就有睡懒觉的习惯。九点多钟了我还懒在床上，手机响了，我打开一看是他打来的，我犹豫地一会儿，还是按下接听键，将听筒放在耳朵上。

“喂，还没起床吧。”

“嗯，星期六没事做，睡个懒觉。”

“谢谢你昨天来帮忙。”

两句话之后，电话那头开始沉默了，我觉得这样下去只能是浪费电话费就挂机了。然后又倒在床上继续睡。手机又响了，一看还是他。

“还有事吗？”我接起来就问，他还是沉默。

半天……“这不象你的作风呀。”

“难道，非要我哭你才满意吗？”说完之后我迅速地把手机挂断了，因为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声音马上就噎起来了，我不能让他听到我脆弱的声音。他好象是个胜利者，掌握着我的感情。而我又一次不争气，泪水悄然滑落。

四

秋风送来阵阵的凉意，又该到落叶飞舞的时候了，而这都市的一切都仿佛来得特别地迟，眼下只能看到零星地落叶，记忆中那些落叶飞舞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周末，天气晴朗，同学们自发组织一次外出游玩，县城的十几位同学都去了。很久没见过他了，这次见到他时，仿佛比以前憔悴了许多。“嗨！”他主动上来向我打招呼，我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经过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看着满山的桔子，散发着诱人的颜色。我感到了大自然的魅力。我站在一棵桔树下，看着那橙色的精灵，真舍不得将它们摘下来。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看到他一个人蹲在地上猛地吸着烟，对眼前这么美好的景色视而不见。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不抽烟的。我想走上前去跟他搭话，却害怕那些伤心的往事再次把我击倒。

我正犹豫不决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转过头去，是另外一个女同学，“嗨，过来。”她向我轻轻地招了招手。我跟着她走到一个比较偏僻地地方。

“你还不知道吧，他离婚了。离了还没一个星期，幸好他们还没孩子。”

离婚，这个字眼现在在报纸上网络上出现的频率真的很高。但在我的现实中，它的出现频率好象并不是很高。我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她，“离——婚！为了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真实情况他谁也没告诉，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已经有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我摘了两只又大又红的桔朝他走过去，“来吃个桔子，烟少抽点。”

“噢，最近好吗？”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把烟给揪灭了，很用地抛了出去。

“没什么不好的，事业平平淡淡，生活平平凡凡。干什么都少了原来的那些激情。”

“平淡是福。还是一个人吗？”

“嗯。你呢，小两口子的生活过得还美满吧。”

“过得还不错吧，不过已经离了。”说完又叹了口气。

当我确信他真的离婚的时候，我开始沉默了，我开始猜测他们离婚的原因，但我没有说出来。我静静地陪着他呆了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许久，我站起身来，“这么新鲜空气，你应该好好地享受，这么甜美的桔子，你不要辜负大自然的恩赐。不要将你的不幸带给大家的不快乐。”

在回来的时候，我和刚才那位女同学坐在前面第一排，他一个人坐到最后一排。在快进县城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有人发短信过来了。我打开手机一看，是他发过来的：“我想抱抱你！”我关上手机，闭上眼睛，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丹田慢慢地流向全身，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是不是就叫幸福？

回到县城，同学们各自回家了。

“我送送你吧。”我从来没有享受过他的这种待遇。

我们肩并肩地走着，记忆之中，这应该是第二次和他肩并肩地走。一路上他很少说话，只是他手中的烟从来没有停过，一支接一支地抽着。

很快就到我的宿舍楼下面了。“我到了，你回去吧，烟少抽点。开心点，再见！”

我转身朝楼梯走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我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到了他的心跳，他的脸紧紧地贴我在我的脸上。我来不及反应，双手停在了半空中，思绪很乱，多少年来我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吗？而此时我却更加明白了一些东西，多少年来我苦苦追寻的答案，此刻完全解开了，我在他的心中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永远只是他心灵的驿站。秋天的夜，风带有丝的凉意，我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用力地推开了他，跑回了宿舍。我知道那张满是忧愁的脸还在夜色里傻站着，但那些都永远划上了句号，那些记忆此时已随秋风飞舞，它们将永远地离开了树枝，离开了我的回忆。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繁华，秋的夜那么深沉，这应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吧。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只想告诉自己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要做回自己，永远不做替代品和安慰品。此刻我终于看到了那满地落叶在秋风里飞舞，季节到了，落叶总归是要飞舞的。这段无言的感情也是终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