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
比 早
天地之间没有一丝风意,热闹的青蛙在水田里、池塘里唱着它们的《极乐世界》。阴历月底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繁星。
这时对于初三的学生来说是热闹的时候了。因为他们从明天十点钟后,就再也不归学校管了,有的进入了中专,有的读高中,也有的从此便解放了。虽说是初中生,但在分别之际也不免有些儿伤感,毕竟三年同窗了。在这热闹的学校后面的一个山窝里,那里有一口小小的池塘,此时青蛙们也是极为热闹的。就在黑暗之中,池塘旁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人。他叫肖玮杰,是初三的学生。他两眼仰望天空,看着星星。
他的心情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麻乱。毕业对他来说,确实是件令他兴奋的事。他父母都希望他能在学业上有所成绩,他自己也曾想过要考上大学或中专,以此来回报父母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但每次看到父母拼死拼活地劳动挣钱供他和妹妹读书时,心中不免有些激动,似感激,更多的却是难言的触动。在这三年他努力过,曾考出过全校第一好成绩,可进入初三以后,他的成绩有些退步了,去年年底的期末考试他物理考了100分,可英语却只有42分,总成绩在班上的排名也就降了许多。那以后他听说考中专不需要英语,这把他给乐坏了。但他哪里知道考中专不像考高中那样每个人都可以报名的,考中专的每个学校按往年的实力分配名额。一般来说学校通过一场预选考试,然后按成绩来确定参考的学生。假如说校领导光明正大地进行考预选,他或许能上,即使不能上他也毫无怨言。哪里知道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在学校里也很流行,复杂的人情关系网他是绝对不会了解多少的。公布考生名单那天,给他当头一棒,十八个人中却没有他肖玮杰,那时他真的很想哭。他从此灰心了,高中升学考试没有用心去对付,他只想以自己的堕落去对待这社会对他的不公,在他看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想的只是尽早地回去帮爸妈多干点活,减轻他们的负担。至于自己将来,他只想做一辈子的农民。他也知道这样做,父母定会坚决反对,但此刻他所想的不是这些。有一件事他一直很开心,今年堂堂的一个区重点班,那十八个人参加考中专却只考中一个,是位女同学,叫李若霞。
说起李若霞,他那年轻的心便开始了驿动了。自从进入初中以后,他很少和异性交往,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可进入初二之后他竟然觉察到同班的李若霞经常有意无意地朝着他看,他觉得很奇怪,不知自己脸上有什么可以看的。每当发现李若霞看他时,他也扭过头去看着她,四目相对一瞬,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看别的,脸上飘过几片绯红色的云和一丝淡淡的笑意。朦胧之中他觉得这位留着长发的女同学长得很漂亮。这位同学的成绩还挺不错的,每次考试都排在前十名。
可没过几个月,无忧无虑的初二便告终了,接踵而来的是学习任务特别繁重的初三,李若霞那头柔软的长发和那双带有异样的眼神,面对班主任狼似的眼光、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一黑板接一黑板的练习题,鼻子上那玻璃瓶底似的眼镜越来越厚,他淡忘了。再也无心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去留心她那头充满青春活力的长发,再也无心去注意是否还有一双有着异样眼神的眼睛对着自己看了。
初三一年的煎熬,终于在最后一次升学考试之后挥去了。如释重负的肩膀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没有了压力,没有了背后那狼似的眼睛,仿佛是学校明文规定初三的学生可以在教室里吵闹。写留言成了这时候唯一可做的事。无论是白天上课时间,还是晚上自修时间,留言本在教室整个空间里来回地飞舞着,几声大叫交杂着几声尖叫。喜欢开玩笑的同学大声地说道:“各位同学请注意了,教室里出现了不明飞行物,但不要害怕,只要在上面签上你的大名,在上面美言几句便完事了。”
肖玮杰的留言册在教室里传了几手,最后到他自己手中,全班五十二人已写了五十个人,除了自己还有一位没有写。他看着自己的留言本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是谁,他只好对着毕业照查了查,发现漏网却是李若霞。巧的是毕业照上的李若霞就站在他的左边,不知怎的居然把她给忘了。他抬起头来,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了李若霞身上,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衬衣,那头长发散开在身后,像瀑布一样,此刻正埋头写着什么。
肖玮杰拿着自己的毕业留念册向李若霞的座位走去,几欲想转身回来,在犹豫不决时,李若霞突然转过头来。肖玮杰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向她莞尔一笑,但还是硬起头皮走了过去,“能给我留个言吗?”说着把留念册递过去。李若霞从肖玮杰手中接过留念册,对他笑了笑。
由于初三的学生都集中在教室里,而且学校的纪律此时也渐渐地失去了作用,教室里始终不能安静下来,可能是吵得住在附近的老师心烦了,学校里出了通知下午初三的学生可以自由活动了。这一来,教室里就空空荡荡了,同学们三个一帮,五个一群到外面闲逛去了。肖玮杰也闲得没事干,一向喜欢宁静的他没有跟着其他同学到外面去,于是又走进了教室,此时的教室里空空的,本来堆满书本的课桌上让人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脚高高地架在桌子上,头仰看着天花板,想着在这里三年中所发生的一些事。昨天,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明天他将去向何方,他自己根本说不清楚,社会上的事太复杂了,年轻的心没有能力去承受那些本不该发生的事。想起自己的明天,他明知道自己上重高已不可能了,因为他在这升学考试中,有好几道大题他明知道做的,却故意答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数学考试中,有道题目是时针和分针重叠的问题,那是追赶问题的灵活运用,同学们都说这题太玄乎了。可他明明知道怎样用解这道题,却在试卷写下了几个毫不相关的公式,他本来还想在试卷上写什么社会太乱之类的话语,但又怕数学成绩都没有……
“嗨!……”从背后传来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慢慢地把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是李若霞。
“嗨!”他也回了她一声。
“你的留念册给你写好了,”李若霞将手中的那本他的留念册递给了他,“给!”
“谢谢!”他从她手中接过留念册时,一看里面还夹了张明信片。
李若霞走到自己座位上,座了下来。她回过头来看了看肖玮杰,只见他草草地看了一遍留念册,又抬头看天花板了。
“嗯哼!”李若霞故意发出声音,见他仍然抬头看天花板。
“嗨!”李若霞终于又开口,“你这次数学考试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没有?”
肖玮杰,看了看教室四周,没有其他同学,“她在问我?”心里嘀咕着。“会做,”半天才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你用什么方法做的。”
“没做,”又是一句不着边的回答。
李若霞也给她弄糊涂了,也不该说什么了。只是因为这题是她在这次无关要紧的考试中遇到的一大难题,向来好学的她一定要弄个明白才肯罢休。
“那你怎么做?”
“不就是一个追赶问题吗!”
此语一出,李若霞惊呼一声,“原来这么简单!你……”她此刻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又不做这道题,只是不知从何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回头对他莞尔一笑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又剩下了肖玮杰一个人了,他拿起自己的留念册拿出李若霞给他的那张明信片,
“ 忘不了,难忘的深情
更忘不了,今后的相会
珍惜它吧!”
三行秀气的字,展现在了眼前。他皱了皱眉头,又将夹进了留念册。
这事就发生在今天下午,从初二开始每次考虑问题,不管是生活琐事还是学习上的问题他都会习惯地翻过学校后面的小山来到这池塘边,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上重高是可望不可及的事,假如他在考试时那几道大题不是故意不做的话,上重高的希望是非常大的。可上普通高中对他来说是有绝对有把握的。眼前一种朦胧的意识让他又有继续拼搏的决定,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
肖玮杰看了看天上星星,觉得已经很晚了,但站起身来沿着山路回到了寝室。此时方知已二十三点多钟了,寝室里仍然非常热闹,几支大蜡烛正照得满寝室一片通亮。明天就要分手了,这可以说最后一个晚上了。同学疯狂地闹,好几位老师来嚷了几遍,此时同学摆出的架势完全是一副谁怕谁的样子。有位老师一怒之下便拿走了电灯泡,然而还是犟不过这些近似疯狂的人儿,他们买来了几包蜡烛,准备来个通宵。
肖玮杰在同学们喋喋不休的吆喝声中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同学们的疯狂仍然继续着……
初中三年中所发生的一些片断在肖玮杰的梦中慢慢地隐去,心中苦痛在睡梦中渐渐消散,一个模糊的影子却始终无法将她驱逐出他那幼小的心灵。
第二天凌晨五点,肖玮杰神经质地从床上跳起来,拿起毛巾向水池跑去,匆匆地擦了把脸就急冲冲地跑向了教室。此刻的校园已没有往日的喧闹,远处公路上偶尔传来一阵阵汽车的奔驰呼叫声。
教室里静悄悄地,一片狼籍:满地的纸宵、破墨水瓶,往常墙上贴着挂着的那些先进集体、班级和各类的竞技所获的奖状和锦旗也早已不知去向,黑板上不知被谁画得红红绿绿。肖玮杰坐在自己的那个位置上,呆呆地出神,他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已呆了整整三年了……此刻他才想起今天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用不着上早自习了。他正想得出神时,一阵脚步声从教室楼梯的那边传来,脚步很轻,是来人故意把脚步得很轻,但那木质的地板却不领情。那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地朝教室这边来了。渐渐地近了,好像停在了教室门口。
“嗨!你好!”
肖玮杰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听见一个很甜的声音。一瞥之下不由地大吃一惊,来人不是李若霞是谁。
“嗨!”肖玮杰仍然机械地回应了一声。
“你这么早来教室干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习惯了吧。你呢?”
“我好像也是习惯了,这学期我一直在和一位同学比起得早,每次我来到教室时,他都在那儿背英语单词或政治题目了。那个人好像就坐在你这一排。本来想今天我定能得个第一,不想又让你抢了去。”说着对肖玮杰笑了笑。
肖玮杰面对天花板莞尔一笑,想不到李若霞居然在和自己比起得早,这一点他此刻才知道,“那今天就算你起得最早好了!”说完站起身来就朝教室外走去。
“嗨,等一等。”
肖玮杰刚出教室门,听到李若霞的喊声一怔回过头去问:“什么事?”
“你能留下来和我一起打扫一下教室吗?”
肖玮杰看了看教室地板,又看了看李若霞,一身洁白的衣服,早晨的微风从正轻轻地掠起她那头长发,在晨曦的辉映下,显得异常地动人。肖玮杰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异性所吸引,也是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李若霞那种脱俗的气质。
李若霞被他看得不意思,低下了头,“如果你还有别的事,那就算了。”
“不,我没事,”肖玮杰说着就走到教室前面拿起水桶,“你先把椅子全都翻到桌子上。”
等肖玮杰从水池提水回来,李若霞已经翻完椅子了,拿着扫把正等着他洒水。
在打扫时肖玮杰偷偷地看了看李若霞,她正一个劲地扫着地,几颗汗水从额头冒了出来,从脸颊上流下……好几次肖玮杰想劝她休息一下,却又不知怎样开口。
教室打扫干净了,他们相互一笑,一句话也没有说,各自走出教室向不同的方向走了。肖玮杰几次想回头再看看她那美丽的身影,却始终没有那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