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草
含羞草
大二那年,功课较大一来说,相对轻松了许多,于是乎觉得精力有些过剩,过剩的精力对青春痘情有独钟,那青春痘汲取了过剩精力的精华,一个劲地向脸上冒,挤都挤不掉。没办法只好想一些新“功课”让自己来修,来压住青春痘的在脸上乱占地盘的势头。于是业余生活丰富了起来,臭味相投者便拉帮结派,细细数来有美食派、高雅派等等。美食派对食堂供应的菜有独特的研究,宁波沿海,食堂时常有海鲜供应,不过最多的还是带鱼,美食派把食堂的清蒸带鱼称之为“白带”,而将红烧带鱼称之为“红带”。高雅派者天天在寝室里拿把扫把当吉它,头戴耳脉,整天乱叫乱跳。但有一派美称为“风景派”,派中之人每天功课之余,便在校园里四处悠荡,或是三四人聚一起,谈论校园之风景,从班花、系花到校花一网打尽。每谈及此事,总可以看到眉飞色舞者、唾沫肆无忌禅地乱飞,手舞足蹈,一言一行配合地相当无缝。我在这此中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听客,对校园中的风景不但缺泛研究,就连他们常说的校花指的哪一位都不知道,却装出一副高深的样子,似乎精力过剩得比他们更甚。在一次乱侃中,提议把这些所谓的花,编成了小册子,册子上的资料一应俱全,面面俱到,以备查用。
这只是我异想天开对那群色男们说出我的想法,想不到一臂振呼万夫响应,色男们便蠢蠢欲动,公推我为首领。把最光荣也是最艰巨的任务推给了我,让我去调查校花的所有资料。谁让自己想出这馊主意,活该。我看着他们的眼神一个个都发着奇怪的绿光,我开始明白了为什么称这些人为“狼”,本以为是与“男”同音,现在想来可是真是我的错。
校花名叫刘莹莹,大一国贸系,说实在话我有的只是这些皮毛,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识。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又不好意思问他们,要不然,被他们笑死一百回都不止。为了使这本小册得以实现,出于对专业的尊重,便制订出好了几套调查方案,每一套方案都画出了流程图,这样让人看起来才觉得自己是一个计算机系的人才。第一套计划,从身边的同性中旁击侧敲,找出一些零碎的线索。可能是这些东西过于零碎,几天下来,在我的进度表中几乎仍为零。其他几位的速度可真是惊人,一天刚过便把所有的资料放在我面前,得意的鼻子朝天冲气。
第一套方案受阻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方案的可行性,犹豫不决要不要进行第二套方案。那个星期天的早晨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醒过来了,睁开两只色迷迷的眼睛,对着贴在床顶的美女图来回地看。将美女图贴在床顶是睡在下铺的专利,其好处多得没法说,不但可以逃避老师的检查,因为只有躺在床上才能看到,而且每天睁天眼睛就能看到。看着美女图正当想入非非时,上铺的胖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兄弟们,起来看校花打开水。”
“嗖”地一声,我用了一种极为夸张的动作从床上跳到窗台前,先后还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手中还顺便拿了只望远镜,在窗台前那片视野中搜寻最入眼的,按自己的逻辑来说这位便是传说中所说的校花了。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动人的身影,借助望远镜真的可以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身着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很自然地披在两肩,没有艳丽的色彩,却又袅娜多姿,有如一枝婷婷玉立的荷花。也难怪,可能是我们这辈人看惯了时尚美眉和辣妹,而又对传统型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住的学生公寓离食堂最近了,几乎所有的女生去食堂都得经过我住的这幢宿舍楼。她的背影牵着我的两眼向前走,直到转了弯,我才让望远镱离开了眼球。知道了哪个人就好办,凭着自己的厚脸皮,还有能迷惑人的憨态,外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一定能会成功的。我并不是想泡她,只是为了挽回一点点男人的面子。
第二天早上,我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再一次早早趴在窗台上占据有利的地形,开始了新一轮的扫描工作。果然没让我失望,6点45分,她出现在了我的视线内。第三天、第四天仍在这个时间准时出现。第五天,我在6点42分破天荒地拿了只开水瓶,并向全寝室宣布,“我已经打了两次开水了,第一次和第最后一次。”我在下楼梯时,脚步放得很慢,心里在估算着要在3分钟走到楼梯口,不能快更不能慢,这样她也正她路过,然后当作一次意外的邂逅,上前去搭讪,想着想着不由发出周星星那招牌式的三短一长阴阳怪气的笑声,引来上下楼的学弟学兄们奇怪的眼神的攻击。不想这次我却失算了,到达楼梯口正好是6点45,却没有见到她的影子,在楼梯口观望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见到她。正当我失望想放弃的时,恋恋不舍的想起走时,却见她向这边慢慢走来,手中没有开水瓶。我装着没事人一样走到她身边,轻声地叫了“刘莹莹!”她似乎没听见,我便提高了嗓子再叫了声“刘莹莹!”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我好像没有怀疑过自己认错了校花,但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我开始怀疑。从来不想认输的我突然遇到这么尴尬的事,真的一时不知所措,什么也没有想就加快了步伐上前打了一下她的手。她似触了电一般,迅速地将手缩到自己的胸前,两臂紧紧的靠在身体上,同时迅速地转过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被她这些一系列的动作和表情搞得有些狼狈,热血不断地涌上脸,不好意思地对着她傻笑,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嗨!”。她还是一言不发。“我叫吴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吴垠,大二计算机系!”我不知怎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只好自我介绍起来了。
“我又不认识你!”她的声音很好听,好像是山泉在歌唱,柔和而又清脆。我又愣了半天,“你不是刘莹莹?”明明知道了眼前的女孩根本不会是校花刘莹莹,但还是忍不住要问,可能在一些人眼中,把最入自己眼的女孩都喜欢用另一个人的名字来代替,这个人名字一定是大家都知道,比如西施、林黛玉什么的,正如“刘莹莹”在此时已成为各人眼中校花的代名词一样,校花到底是谁可能并不重要,但在“刘莹莹”和“校花”之间已划上一个无形的等号。
“您搞错了,师兄!”她没有先前那样紧张,原来紧紧扣在胸前的双手也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我再看她时,依然是一身素装,只是今天将头发扎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一回生二回熟悉吗,做个朋友,如何?”她没有说什么就走开了,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能听到的心跳,以前和女同学开玩笑出来都没有过这种感受。记得大一时,雨天从来都不带伞,就喜欢钻到女孩的伞底下,从来都是脸不改色,心不跳的。今天不知怎的,她走开以后,我脸也红了,仿佛有千万眼睛在嘲讽我,我神色黯然在跟在她后面。
一年一度的学校运动会开始了,每到这时是我们最清闲的时候,一不报任何项目,二不做服务工作,唯一要做的就是坐在观众席上大喊大叫,更重要的就是可以欣赏到全校的运动型美女。
第二天,举行的女子1500米预决赛时,在运动员中我居然也发现了那位被我误为是校花的,我抢过身边同学的望远镜,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看清她胸前的号码――326号,我从班头哪儿借来运动员手册查阅,查到了326号是大一法律系的,叫李心洁。
枪声响过之后,我的眼球再也没有离开过李心洁的影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两圈过后她处在第二的位置,和第一名仅差了五六米,此刻在场上发生了意外,跑在最前面那位女同学突然脚下一软,倒在操场上,眼看着李心洁就要得第一了,我大叫着,身边同学不解地看着我,前面有自己系里同学参赛项目我都没叫得这么起劲。然而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意外事发生了,李心洁停了下来,扶起了那位摔在地上同学,那位同学估计摔得比较重,不能再跑了,李心洁将那位同学扶到场外,此时后面的运动员超过了她们。我的呼喊也就在此刻停住了。李心洁回到停下的地点继续跑完了剩下的圈数。当她冲过终点,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在我的胸口。
我渐渐地改变了自己不打开水的习惯,每天早上都是第一起床,然后收集全寝室的开水壶,有时一天要打三次开水,室友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都说太阳打北面出来了,我自己知道改变这些行动,完全都受一个人的影响。有天早上我正在打开水,李心洁就排在我后面,可那水笼头出来的水实在太小了,半天一把壶都没满,我顺便说了一句,“可能是我水壶漏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满。”李心洁可能是听到我这句话,就笑了一声。
我转过头去,故意大吃一惊,“原来是你呀!还认得我吗?”
她看了看我,“原来是你呀。”
“有件事,我很想问你,运动会上那位跑在你前面的是你好朋友?”
“现在是了,当时不是,认都不认识她。”
“我没听错吧,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放弃第一。”
“本来我就不是第一。”
渐渐地和李心洁的交往多了,也知道了她来自浙江千岛湖。早听说千岛湖山清水秀,是一个很值得去看看的地方,那里的山和水都是绿色的,绿色是生命的颜色,身居北方的我,见过的水大部分都是黄色的。我很想去那儿看看绿色的水究竞如何之绿,却没有机会去,去年我进了浙江宁波大学,向同学们一打听才知道去千岛湖还有近一天路程,本打算用假期去看看,但又苦于找不到伴,只到现在都未成行。
十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那个星期天,我约她去镇海看海。这是我第一次约她出去玩,我们从招宝山玩到海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看海了,但对海的向往却一如既往,虽然这里的海是黄色的而不是蓝色的,和想象中的海完全不一样,但依然很兴奋。她和我一样地兴奋,一会儿站在海边的石头上让海风吹拂她的长风,一会又站到防潮堤上眺望远方的海面。我在一边看着她,随风而舞的白色裙幅,那一刻格外地动人,在记忆中凝成了一座美丽的塑雕。
这一天,我们玩得很晚才回校,到学校时食堂已经关门了,晚饭我们在学校外的小吃店里吃,我们共进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晚餐,她点了一个青菜加一盘田螺。在北方没有人吃田螺,根本不知田螺是如何的吃法。我喝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看着她吃田螺,她吃得精精有味,动作也很优雅,一上一下,桌面上螺壳慢慢地成堆了。看她吃得如此诱人,我也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个小一点的,放在嘴里吸了半天,开始味道是不错,到最后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我再看她时,她仍一口一个,动作十分流利,碍于大男人的面子,又不敢向她请教如何之吃法,一时不耐烦就猛地在螺壳上咬了一口,“咯”的一声之后,坐在对面的她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示范给我看,用嘴对着螺口,用力一吸里面的肉就出来。按她教的吃法,我试了几个后,渐渐地掌握了技巧,果然一串长长的肉就滑进了嘴中,我得意地将空壳在她面前一放。谁知她看了我吃过的空壳之后又开始笑了,原来我连内脏都一起吃下了。看她笑,我也跟着笑。
我回到寝室时,室友们正清闲地聚在一块打牌,还有几个偷偷地在抽烟。我一到寝室就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李心洁在海边的笑声和那随风起舞的白色裙幅。突然灵感一动,下床就写了一首诗:
海在呼唤美丽
白色的连衣裙在海风中/翩翩起舞/我看到的是你/动人的眸子
你说,听/海在呼唤美丽
我望了望海岸线/只有你美丽的身影/走在海边/那一刻/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是的/海在呼唤美丽/为你喝彩
海边的贝壳很多/也很美丽/你说
美丽就在七棱八角之中/有光彩夺目的珍珠
在你的欢笑中/在你的刚强中/我发现了一颗/比珍珠更美丽的心灵
同寝室的同学们都说我和她在恋爱,我似乎没有一点反驳他们的意思,只是笑笑。
那个星期天,我和往常一样约她去了宁波市区,先去了天一阁,然后逛了会儿商场,她说她想起了家乡的鸟声,我便带着她去了花鸟市场。她告诉我在千岛湖有一个岛叫鸟岛,那里住着近百种鸟,有学舌的鹦鹉,也有百鸟之王孔雀,她读初中时去过一次。我们在市场内转了几圈,她突然停在了一个摊位,我走过去问她干什么。
“这是什么?”她指着眼前的一盘草问我。“含羞草!你碰它一下,它就会缩起来。”我说到这,不由想到第一次碰她的手时,她整个人都似缩在一块,很想一株含羞草。她小心地碰了一下,含羞草立即缩了起来,垂倒在了花盘中,她想再去碰时,我阻止了她,“老碰它,它会死的。”她抬头睁大两眼看着我,似乎很惊讶,半天,“我想要一盘。”
在路上,含羞草渐渐地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她很高兴,在回校的车上,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碰那株含羞草时,含羞草已经不会缩起来了。我似乎有些不信,让她碰给我看,但她没有碰给我看。在校两年多时间里,我和李心洁课余时间一起游玩,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做作业,一起吃饭,但仍然保持当初的那种关系,我们都很理性地处理着学业和未来的关系。我每年只回家一趟,暑假都到宁波市区打工,每到暑假李心洁都会将那盘含羞草拿到我寝室里,还叮咛我好好照顾它们,每天早上浇一次水。
学生时代最后一个暑假,我随她来到了千岛湖实习。出发的时候,我去帮她拿行李,却见她捧着那盘含羞草。“你带它作什么?”她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要把它带回家,暑假里没有人照顾它,会枯萎的。”她的家在千岛湖镇南面的姜家,乘船得两三个小时。我送她到了候船室,她说:“一到家我就将这含羞草种在自家的院子里,过几天,你空点去我家看看,它们一定长得比现在要好。”我不知怎么答应她才好,只是一个劲地说好。
在千岛湖的两个月,我找了一家单位实习,这期间我每天白天跟着实习单位的一位小伙子在计算机面前帮他敲敲文件,搞点网页,他们对自编软件似乎没有任何要求,就连网页制造也只是停留在静态上面,工作相对很轻松。下班之后又跟着他去千岛湖游泳,开始的时候我不敢游到中间去,只在水浅的地方嬉水,我渐渐地对脚下面的物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摸起来一看竞是我常和李心洁吃的田螺。我看到他们在湖中间游得很开心,也就小心地向中间游一段又返回来,这样往返几次渐渐地我开始有勇气游向中间更远水域。有时干完一天的事,游到湖中间,静静地躺在湖面上,只有手或脚微微地摆动着,此时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什么又都可以想,享受大自然对我们人类的恩赐,放眼看着头顶的那片天空,清辙得如同一个人的眸子。在千岛湖实习的两个月中,我渐渐地从身边的人群当中得知,千岛湖是新安江水库建成后形成的,为国家建设新安江水库,淳安人民无私地奉献了自己祖辈的基业,几十万人背井离乡,将几千年的文明沉入的湖底,留下来的人们只能在108米以上重建了一个家园。听到这些,我隐约地想起了一种草,那就是李心洁喜欢的含羞草,它们生长在海边,潮来的时候便萎缩自己,以求得重生的机会,潮退的时候又顽强地伸展着的生命。
李心洁每星期都打电话给我,叫我有空去看看她种的含羞草,每次都答应她去看,但始终没有去,我时常想在梦中看到她种含羞草的场景和那一片绿色的生命,却没有一个梦能如愿,却又想不出去她家的理由。
在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中,我在校的时间很少,我不断从宁波跑到杭州,又从杭州跑回宁波,想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离校的最后一晚上,我们坐在甬江边上,晚风徐徐地吹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带有一丝丝离愁,我分不清是喜是悲。她依偎在我的怀里一言不发。我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今晚的月亮时隐时现,我呷了一口酒,又茫然地哼上几句歌。“明天太阳一出来,我就要去打拼自己的天地了。幸好我在宁波找到了工作,日后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的。”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对她说。“但后年了,我可是要回千岛湖的。”借着月光,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那明亮的眸子,让我想起了千岛湖夏日的天空。我心一颤,后年如何,以后又如何,谁也无法预知,对自己的未来完全是个未知数,求解它并不容易。
毕业后第一年,她仍在宁大,第一个学期我每个月都去看她,可每次的话都很少,我要么和她说我工作上的事,要么听她讲学校里的事。我们仍在学校外那家饭店吃田螺,此时我吃田螺的技术已不同往日,为调节气氛我还时常和她比谁吃得多。她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仍然去看她,她说要毕业了,没有多少时间来陪我,叫我少去看她。毕业前期我在宁波为她找了一份工作,但她坚持回到了千岛湖,我没有跟过去。
我毕业后第二年七月,我收到她的一封信,信很短:
吴垠:
见信好!满院子的含羞草,将在秋天到来时会悄悄地老去,你能过来和我一起看看它们吗?
心洁
我由于工作上压力太大,也可能是没有往日的那种激情,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总想利用空一点的时间再给她回信,时间一长居然把这事忘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出差去了杭州,刚出车站门口时,我愣住了,天地为什么如此之小,在人群之中我看到李心洁,她腆着大肚子。我走过拍了一下她的手,时间似乎又回到七年前的那个早上,她的手迅速地缩到自己的胸前。
在她转过身来的那瞬间,我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灵性,没有想到会遇上我,她有些紧张,他看着我,有些激动,许久,“满院子的含羞草在那个秋天都已老去,她们的那块乐园被一幢房子占领了。我从夏天等到了秋天,秋风吹起的时候,我孤独地看着自己种的含羞草渐渐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