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年夜饭
一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在公司里赶完手头最后一笔业务,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公司的大门。
我匆匆忙忙地往自己那每月花两百元租来的小天地跑去,到了年底,工作任务直线上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就连每天六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无法满足,晚上都是工作到二十三、四点方收工,早上六点之前就要起床,上卫生间洗脸刷牙之后喝杯咖啡就要匆匆地赶到公司上班,一路上还要祈求上天不要塞车。脸上青春痘也如雨后春笋一样地发了起来,没办法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不得不向生命透支了。半年多来,我工作一直很努力,工作业绩在同事之间可以称得上是佼佼者了,深得老板的好评。
回到自己的小天地,我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半了,估计回县城的车已没有了,也只好赶明天上午的车回去了。自从毕业后就没有回过家,本以为自己对于家这个概念在大学时代就已经没有了,刚来省城读书时还一个月往家里去封信,向爸妈问声好,到了第二年就很少写信了,除非伸手向家里要钱,到了大三大四要钱也只是打个电话回去,每次打电话不到两分钟就挂,到现在才觉得一个人离家太久也会想家的。我花了点时间把房间整理了一下,然后收拾起明天回家的行李,由于时间关系我没有给老爸老妈买什么东西,只准备了两千多元钱,让他们自己买点东西吧。
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我头枕着一个背包平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脑海中想着这半年来我都干了些什么,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往日在学校里那些美梦到今天我一点思绪都没有,漂亮的住房、够酷的摩托车,还有我渴望已久的手提电脑。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五点多了。
我脸都没来及洗就拎起了行李朝汽车站跑去。今天车站里人不是很多,要回家的人大概多数已在昨天都差不多走光了,很幸运地就买到7点半的车票。
从省城到县城要三个半小时,在这三个半小时内我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确实是太累了,车在路上不断地摇摆着,几下一摇就把我的睡意摇上来了,两眼支架不住就打起了架。
到达县城时,已是十一点了。我仍然来不及歇一下,刚下车就往码头跑去,我的家在乡下,从县城过去还要乘三个小时的船。等我赶到码头时,顿时傻了眼,船下午没有了,因为今天是除夕,只有上午十点半一班。偌大的侯船厅里,空荡荡地,只站了我一个人,手里提着沉重的行李,也不曾想过放下,站时刻表前,呆呆地看着,航船要到明天下午才会有了。那今夜,除夕夜将会是我一个人过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我不知在候船厅里站了多久,当我从那里面走出来时,发现天空飘起了零星的小雨,呵呵,天空也在为我难过。
我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跟老妈解释了一下,说只能明天下午才能到家了。然后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那些小招待所,职工们都回家过年,只有几家大的宾馆春节期间还正常营业,也顺便在宾馆里订了桌年夜饭,一个人的除夕也还是要过的。躺在床上,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便想出去到街上转转。
县城自从高中毕业后,很少像今天这样有闲情来逛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县城建设是挺快的,街道变宽了,绿化也搞得不错,就边街道两边的楼房也改了面貌,变新了。街上行人很少,除夕之夜马上就要来到,想必那些留在县城过年的人这时都在准备这餐年夜饭了。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不由地面对着空街笑了几声。顺便朝四边望了一眼。此时我想起了在前面不远处有个公园,读高中那时没课就往那里跑,有几个同学有个癖好就是在公园里数对,有时也邀上自己心仪的女孩到公园找个僻静的角落说悄悄话。我也曾试着约过一位女孩,但是她没有去赴约,害得我一个人傻傻地在公园里等了一个下午,记得那天还下着雨,不过雨不是很大,但过不了多久她就辍学,辍学的原因谁也不知道。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约过女孩去公园,在大学里也只是约女同学一起吃快餐、看电影什么的,去公园仿佛成了一道不可触痛的伤疤。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公园,今天肯定不会有人的,我对自己说着。去看看上次等女孩的地方吧。我不由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没有忘记那个女孩吗,不会吧,都六年了还没忘呀。呵呵,只是看看,老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着。
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在那一刻映入我的眼帘,呵,想到不到今天公园还有人。她背对着我站在那儿望着前方,那头长发烫得弯弯曲曲地,根部染的是棕色,梢端却染成了淡红色,穿着件淡紫色的风衣。这身打扮给我第一感觉是,她是位“小姐”。我们现在所说的小姐,已经不再以前那种称呼了,而指的是一种职业。我犹豫了片刻,想必她也像我一样赶不上船回家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就试着上前去跟她打招呼。
“嗨!”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我停住了脚步,轻声地喊了声。
就在她转头来的那一瞬间,“何姝梅!”在第一感觉来到之前便喊出她的名字,我惊讶地发觉站我面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失约的女同学何姝梅,虽然岁月已将她的改变了许多,但那双忧郁的眼睛仍然没有改变。
不知为什么她听到我叫她的名字时,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向前跑去。她肯定也认出了我,但为什么还要跑了,难道还在生我六年前的气吗?我来不及细,便赶上去抓住她的手臂,“干什么呀,我是肖玮杰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不认识你。放手呀!”
我没有松开的手臂,并自信地对她说:“我没有认错,你就是姝梅,呵呵不会这么夸张吧,我约你是在六年前,你现在才来赴约呀。”
她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因她不再挣扎了,我也松开了她的手臂。
“真巧呀,你也没有赶上回家的船。”等她稍微平静下来后,我就笑着对她说,一边又在想,今年的年夜饭将不会是我一个人了。
“不是的,”我轻轻地说了声,等了好长时间然后又说道。“我没有家可以回!”
“怎么会这样,那今晚我们就一起过个除夕夜,我已在城关宾馆订了桌年夜饭了,反正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不如我们一起吧。不开心的事今天暂时忘了吧。好吗?”
她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我回到了城关宾馆。一路上她都没有笑,始终绷着脸,我好几次想逗她笑,都没有成功。
此时整个县城都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听说鞭炮禁了几年,最后政府还是作出了让步,规定一年在春节期间开禁,中国有传统没有鞭炮声就没有过春节的气氛。
随着鞭炮声的不断响起,我们的年夜饭也开始了,我举起了盛满红酒的酒杯对她说:“姝梅,过年好!同是天涯沦落人,让我们一起举杯庆祝吧,庆祝我们在六年之后又相遇了。”
她对我笑了笑,把酒杯送嘴边,呷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杯放在离右手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抬起头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六年前,你一声不响就离开我们这个集体,能说说原因吗?”她不说话,喜庆的气氛总是缺少了点什么,我不自不觉地提了往事,想解开那个一直留在我心底,而且很想解开的谜底,还想问问那天为什么会失约。
她两眼依然直直地看着我,不知是不是我刚才那句话触痛了她的伤痕,只见她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愁,但立即又消失了,若不是我的眼始终没有离开她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是很难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变化。
“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这些的,是的,应该告诉你。”她拿起酒杯,又呷了一小口红酒。这次她没有把酒杯放下,而放在手中玩弄了起来。
“那天,也就是你给我写纸条要我到公园里等你的那天,我还收到了家里捎人带来的消息:我父亲去世了。我急匆匆地到班主任那里请了假就赶回了家。以前我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父亲一个担负着,我妈身体不太好,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做些家务,去菜园理理。日子一直过很清贫,我还有一个弟弟,那时在还在读小学六年级。父亲的去世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家的重担全都落在我的身上了。
“回家之后,办完父亲的丧事之后,我曾回到学校一次,所有的情况我都跟班主任讲了,那时你们都在上课,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学校。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知道我辍学的原因,因为我让班主任给我保密的。我想他没有跟你们说过这事,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问我了。离开学校后,我没有立即回家,我在离学校的不远处一幢楼顶上足足呆了两小时,我真很想留在学校和你们一起学习,一起欢笑,但是我不能了,我知道我你们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了。以后学校里所有的欢笑和考试前后那种心情我都将会失去,而且是永远地失去了。这六年来我经常在梦中梦到在学校里的那些日子。”
我看到她的眼眶中有泪水在转动,就拿些面巾纸递过去。她没说什么,也没有接。只将手中酒杯放下,然后从背包掏出包香烟,很快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抬起头来勉强地对我笑了笑,又把香烟递过来,“你不抽一支?”
我摆摆手说:“我不抽的。”然后也一样勉强地对她笑了笑。
“那我抽,没意见吧?”我依然对她笑笑,表示不反对。
她很利索地点燃了香烟,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慢慢地吐了几个烟圈圈。
我看到她情绪有些稳定下来,便问:“如果那天不是你父亲去世,你会不会去公园等我?”
“会的。”
我有些得意了,但我还是把这股得意劲紧紧地压在内心最深处,作为一个初恋的秘密在将来的日子里悄悄地收藏。“你这六年都在干什么?”
她似乎不解地看着我,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我这身打扮像干什么的?不要因为我们是同学,而且……”说到这她停了停,吸了口烟,“不要因为我们曾经是同学就不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人有时第一感觉是很重要的。
“我离开学校后,在家呆了半年,每天都在田里地里跑,那些日子也是我一生最充实的日子了。看着自己亲手种的庄稼一天一天地长大,到了秋天的时候,又将一担担的粮食挑回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些都自己的劳动成果呀。可惜快乐的日子永远是短暂的,这样的日子我只有半年。很快就过春节了,那些外出打工的人从大城市里回来后,看着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高档的手表,大手大脚地花钱,我的心开始出现了些波动。觉得在泥土中干活是根本没有出息的,加上弟弟的读书的费用一年比一年贵,我光靠在田地里的劳作是挣不出来的。我去找我一位堂叔,听别人说我那位堂叔本事可大了,我跟他说我也想出去打工,不知哪活儿适合我。那位堂叔仔细地打量我一番,然后打包票地跟我说,包我有事干,活不累,钱又多。第二年正月刚过半,我就跟堂叔到了省城,刚到省城那会儿,真让我开了眼,那么高的楼房,那么多的车子,那么多的人。开始几天,堂叔一直带着我四处转,从省城转到广州深圳、一路都让我住好的,吃好的。说真的那时我有些感激他,可是不久他便露出他的真实面貌。
“我身份证一直是由他拿着的,什么东西都是他安排的。我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怎样照顾自己,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直到那一次,他对我说,他身上的钱已经快花完了。要我跟他一起去出工,我带我到一家美容店里。说让我学按摩,其初我根本没有在意什么,只是店里的灯光很暗,还有许多暗阁,我很好奇,不知那么多暗阁作什么用的,只到一天有位胖胖的长得像熊一样的人来到店里,指着我去一间暗阁为他按摩。我什么也没有想就去了,刚进去他就将我按在那张小小的按摩床上,我拼命地叫着,腿乱踢,他那笨重的身体,紧紧地压住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有力的双手撕破了我衣服,我更加急了。我两手乱抓,被我抓到旁边的一张椅子就往他头上打去。他终于松开了手,我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此时我看到堂叔就在外面,他一见我跑出来就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双手,我流着泪,抽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根本没有想到堂叔抡起他的右手,在我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然后又将我推进了那间暗阁中,并把门反锁上了。此时的我是多么的无助呀,我只能默默地祈求会有上帝来搭救我,我紧缩着身子蹲在一个角落里,抽泣着。那个被我打的人,走到我身边笑了几声,然后冷冰冰地对我说着:‘第一次吧,都这样。其实也用不着呼天喊地,我见过许多人起初都像你这样,到后来还都不是乖乖地到处拉生意。就算我今天放过你,你落在这种地步,将来还是要让步的。再说你是出来卖的,有什么好怕的。要说钱呀,确实是个好东西,它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就放松了警惕,不想他就这样把我从少女变成了少妇,我想哭但没有眼泪,我手中抓着那人留下两张百元钞票,真想把它撕了,但最后我还是把它收好了,我知道这钱很臭,但我更知道家里的老妈和弟弟读书都要靠我挣的钱去维持。我陷入了一个深渊之中,我的灵魂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到处游荡找不到出路,那一夜堂叔带了两个人闯入我的房间,又轮流地蹂躏我,我的灵魂还有些抵抗,但我肉体却没了抵抗的动力了,我静静地躺那儿,任他们摆布,脑海中一片空白。当堂叔扑上来时,我轻声地叫了声,叔呀!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扑上来了,此刻我的心完全碎了。”
听到这些,我的心不由地一颤,气愤地握紧了拳头,不自觉地往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还好我们是一个包厢里,没有人看到我不文明的举动。我看着她那双忧郁的眼睛,世事的沧桑在那双眼里很分明的显现着,是一种懒得抵抗的眼神,我不知如何去安慰她那已支离破碎的心。我望着整桌的菜,没有一点胃口了,猛地将一杯喝了个精光,又倒满一杯,没有看她又喝光,“走吧,我们还是一边走一边说吧。”
我们又一起来到公园里,找了条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灰色的天空,四处仍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
我不知如何开口,所以我们坐在那儿一直沉默着。她仍不停地抽着烟。
“烟少抽一点吧,对身体不好。”
“谢谢,只是习惯了,没有烟抽,我还能干什么。我想我还是把我的故事再讲给你听吧。”
“如果你心里闷得很,就说吧,不要把事儿都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
“第一、二年回家过年,我妈和弟都不知我在外干些什么事,当我把一大把钱交妈时,她笑了,夸我能干,能挣回这么多钱,她可能从来都没有看过那么多的钱。整整一万呀。我给妈的只是我所有臭钱中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我一直存着,因为当我在那夜被堂……被那畜生玩过之后,就想好一个计划。第三年,我摆脱了那畜生的控制自己出去拉生意了,那些日子就别提了,我受了许多的苦。那畜生因为我不听他的话,断了他的一笔财路,他怀恨在心,回到村里就大肆地宣传说在外面做鸡,我妈听了就病倒在床,一病就是半年,她托人给我写信说我不再是她的女儿了。我没有伤心,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我仍是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一些臭钱,一部分寄给弟弟,我想这世上只有弟弟仍然相信她姐姐是清白的。这个不成家的家就这样维持着,我不让弟弟告诉妈妈钱是我寄来的。我弟弟很喜欢读书,妈妈说没钱给他读了,他便对妈说他在外面打工,其实他对妈说所挣的钱都是我寄给他的,这都是我主意。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个人想读书却没得读的痛苦,不让弟弟再蹈我的覆辙。第三年春节我回家了,面对村里的指指点点,妈妈那一脸不高兴,‘你回来干什么呀,我已经没有你这个女儿了。你给我滚远一点。’我知道妈也不忍心这么做,但是她受不了村里人的议论,在中国我想你也知道,太多人都把门面看得很重要。我不怪她,要怪也怪我自己,假如当初我不受别人的那种生活的诱惑,可能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找别的工作挣钱?”我不解地问着她。
“呵呵,找别的工作?我也想过呀。我想你也知道,连大学生找工作都困难,更不说像我这样只有初中文凭的人了,就算是幸运找到了,一打听我以前干过什么,他们看都懒得看一眼。在有些人眼中,我们的灵魂很脏很丑陋。其实来找我们服务的基本是一些所谓的有地位有钱势的人,他们要求多,花样百出,完全是来寻找刺激的,你越是不从,他们越是高兴,却得罪不起。你想想靠辛苦劳动的人有几个会把自己的血汗钱扔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我不知谁对我说过,这个社会有了不正当的收入就会有不正当的消费,我想这是对的。并不是有了我们才让他们去堕落,而是先有他们那些肮脏的钱和他们那些堕落的思想才有我们这些人为钱而堕落的。”
听到这些,我陷入沉思之中。现在工作难找确实是事实,像我这样刚从学校里毕业的,好多单位想招的都是要有工作经验的。每个人只能从没有经验到有经验,不可能一开始就有经验。这家公司是在我经历第101次应聘失败后,才被录用的,更何况现在报纸到处都可见某某企业有多少职工下岗,所以我特别珍惜这次工作的机会。
不知不觉已到午夜十二点了,鞭炮声四处响起,我们想说话,也没有心情了。
在中国太多人注重这餐年夜饭了,记得在初二时,那时农村的生活条件还不是很好,我们的语文老师说农村里有些穷人一年辛辛苦苦下来只为那一餐年夜饭,到这天,家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全拿出来,一年辛苦挣下的几个钱几乎全花上,买鞭炮、买礼品,特别是鞭炮,有些人说东西可以少吃点,但是鞭炮一定不能比别人家的差。现在的农村到年底就热闹非常,但总是觉得没有记忆中那样的味道,记得小时候还可以整个村里的集中到一块看戏、看电影,而现在人除了跟人家比鞭炮响外,好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开心了,整天闷在家里不是打牌就是搓麻,而且还来点小意思,因为他们觉得只是玩玩不够刺激。
在鞭炮声中沉默了许久,她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大声对我说着,“来吧,新年快乐!”我终于看到她笑了,但此时我心却十分沉重,我无法摆脱那些莫名的痛,面对她的不幸我居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我才伸出手去和她握在一起。“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我去码头送你。还有事要托你办。”
我们手牵手来到城关宾馆大门前,她对我一笑,松开了我的手,头也没回往前走了。我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夜幕下,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进门。这一夜我根本睡不着,我把所有的记忆全都翻出来了,关于她的事是多么地少,只是那双忧郁的眼睛总在脑海中浮现,我想不起当初约她去公园的理由和目的了。还是睡不着,于是把她对我所说那些话又在脑海中重想了一遍,我不知现在的社会是怎么啦,怎么会让一个那么善良的女孩沦落到这种地步。外面的鞭炮声彼消此起,从午夜十二点开始响起一直到凌晨七点仍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我从床起来时已经八点半了,在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脑海中仍是昨夜她跟我讲的那些事儿。我对着镜子照了照,眼球红红地布满了血丝,这是经常有的事,我没有当它一回事。
我收拾完毕后,又跑到街上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回去送老爸老妈的。然后在服务台结了帐就背起行李去了码头的候船厅。回家的班船是十二点钟整,离开船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我两眼死死盯着门口,是期待着她的出现。离开船只有半小时时,她出现了。她急匆匆地向我走来,交给我一个大号信封和一只塑料袋子,“等船开了再看吧,现在你能陪我多坐一会儿吗?”
“好的。”她一直低着头,再也没有说任何话。我一直坐在她身边,也没有说话。
“还有五分钟就开船了,你走吧。谢谢你给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真的,谢谢你!”
我看到她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真的很想留下来再陪她一些时间,但最后在她的催促下踏上了回家的航程。我在船的甲板上看着她慢慢变小的身影,心口不断地涌上酸甜苦辣。不知为什么我居然也流泪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那个大号信封。里面有封信是写给我的,另外还有一个小信封。我展开信仔细地阅读起来。
玮杰:
首先我得谢谢你陪我渡过了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虽然它那么短暂,但它毕竟是美好的。谢谢你的夜饭,三年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了。
这些年以来,我每年都到那个公园里来好几次,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想等一个人,也可能是想找回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梦想,这种希望真如大海捞针。却不想在昨天被我等到了,我明白了,原来我要找的人就是你,你那次写给我的纸条我一直放在身边,在这六年中我时常把它拿出来看。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放在那只小信封里。我深知自己的灵魂已是肮脏不堪了,我没有资格再保留这张纸条了。
那小信封里面还有一张六万元的存折,都是我这几年靠出卖肉体换回来的臭钱。我跟你提过的那个计划就是这六万元钱,这都是给我妈妈和弟弟的,希望你能每隔三月给我弟弟寄些过去,他今年七月就参加高考了,我相信他一定能考上的。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想办法知道他考上哪所学校。那只塑料袋里是我写我给弟弟的几封信,前面几封我都编了号了,你号码先后顺序给他寄去,也没有什么,都是问候的信。最后一封信等他找到工作再给寄他吧。我不想分他的心,我相信你不一定能替我办到的,大恩不言谢,拜托了!
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未来的日子我将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喧闹、没有冷眼、没有歧视、没有爱也没有恨,也没有战争;有的只是宁静,有的只是和平。我想要让宁静来洗涮我这一身的肮脏。祝福我吧!
祝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姝梅绝笔
2001年1月24日凌晨4时
我呆呆地走到船甲板上,拿出我写给她的那张纸条,慢慢地展开:妹梅:今天下午四点我在公园里等你。肖玮杰
我慢慢地松开手,风儿将那纸条从我的手中吹走了,在风的带引下,它快乐地飞舞着,飞舞着,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活像一只蝴蝶飞舞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然而很快地就落到水面上,被浪花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