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五)
人生·求学
刚吃完晚饭,施学乐就和肖玮杰、丁华靖一起来到教室。教室门刚打开,只见课桌已排成了一圈,日光灯管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剪纸。施学乐惊讶地叫了一声,“啊哈,布置得这么漂亮!洞房啊?”
“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多了些剪纸而已。”
“剪纸的图案挺漂亮的,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我和蚊子两人剪的。”
“自己剪的,不可能吧。”
“不骗你,我开始也不会,是蚊了教我的。”
“想不到我们的魔头,居然也多才多艺,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这玩意挺简单的,我想你用不着学这个。只要你给我们今天的班会出个主题就行了。”
“你答应教我剪纸,我再答应你。”
“那好吧,有机会一定教你。”
“这样吧,我今天看到班上许多同学因为考试不理想,个个像丢了魂似的,特别是那个老猫徐亚平,我用好半天才让他开心起来。我想就用‘人生·求学’这个主题,让大家谈谈自己对人生的想法吧,谈谈自己学习生涯的一些感觉。”
“行,我正有此意,前面我还对蚊子提过相类似的主题,他说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没答应。看来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丁华靖高兴地跳了起来,“怎么样,蚊子,我说的没错吧。”
“好吧,就用你们的意见,今晚的主题是‘人生·求学’。蝙蝠,你的字漂亮,你把这四个字写在黑板上。我和学乐出去买点瓜子什么的。”
丁华靖高兴地答应了。
等肖玮杰和施学乐拎了两袋子瓜子回到教室时,丁华靖已经将“人生·求学”四个字写完了,施学乐站到黑板前,左看右看,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拿起一支绿色的粉笔,在这四个字两侧画了起来。只见了了几笔,就画好一幅梅花图。
“学乐,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一手,太妙了。这四个字让你这梅花一衬,就更突出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教室,六点钟,天色已有些暗了。高二(3)班教室里的主题班会也正式开始了。
“同学们,今天班委召集大家开一个主题班会,我受班委的委托来主持。我想这样的班会,其实也不用什么准备,只要把心里话讲出来,讲讲自己对人生的一些见解以及对求学的一些意见。现在开始吧。首先请班头先讲吧。大家鼓掌。”
“我再补充一点,”肖玮杰在同学的掌声中从座位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着,“为了方便,我建议大家在讲的时候不用站起来,就坐位置上讲,能讲多少,就讲多少。”
“我就先讲吧,我对人生的理解不是很多,对待人生我总是以为他掌握在自己手中,正因为如此,我这个人有些偏执,讲明白点就是犟,所以有些事我做的太认真了。我想这个学期我当班长以来可能得罪了不少同学,象上次我叫徐亚平同学站起来的时候别把椅子弄得太响,可能是徐亚平同学根本没在意这个小节,到第二节课他的椅子仍然很响,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上前把他的椅子从窗户里扔了下去,在这里向徐亚平同学道谦。但我希望同学们今后多配合班委的工作,谁不希望自己班级是优秀的班级了,只要同学团结一致,我想我们的班一定能搞好的。今年是高二第一个学期,明年第二个学期学习任务很重,我想大家都会明白有五门课要进行毕业会考。学习任务是重了,但日常活动还是要同学一起来完成的。我想我就讲这么多吧。下一个轮到谁?”
“……”
可能是同学对这样的主题班会不太重视,加上这次考试有好多人考得不如意,同学们都没有完全放开心情来畅谈,这班会的气氛始终保持着沉闷,没有多少人愿意讲,班委的同学一个个都只讲了表面的一点,没有真正地深入主题。施学乐看着这场面,心里挺沉重的,他二话没说,拿了自己的椅子走到教室中间,将椅子轻轻一放,就坐在那儿了。
“这样吧,我来讲点吧。今天的主题是我提出来的,目的是要和大家谈谈心,刚才前面丁华靖开了个好头,不好后面几位班委的同学又不行了。下面我来讲些吧。我知道,我们班里的同学在中考时都是离重高和中专线差了一点儿的,或许也有一些遭到社会不公平的待遇才落入现在这个地步,也许你们会感到自己是不幸的,是的,你们是不幸的,是命运的不公平、社会不公平。但也用不着整天怨天尤人吧。再说我自己吧,我这个人,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也许你们认为我过得很开心,因为你们从来没有看到我烦恼过。可是你们只看到我开心的一面,没有看到我不幸的那一面,你们的不幸与我的不幸比起来,你们可以算是幸运的。”施学乐微微地抬了抬头,脸上那笑容消失了,那张脸不再是同学熟悉的那张整天嬉笑着的脸了,他那双眼睛正要告诉同学们一个故事,一个不幸的人的故事。
“在我刚读一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八岁那年,我生父不幸去世了,我母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带着我弟弟。由于我自立心很强,不愿让人来管束我,这样也许是最‘自由’的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都基本上是一个人生活,母亲偶尔回去看我一下,由于工作忙,匆匆地赶到又匆匆地返回单位。开始年龄还小,不太懂事,慢慢地就与社会上一些不那么正统的人来往,从他们那里染上了一些不好的习惯,渐渐地就成当地的地痞。进入高中后,在我母亲和一些好心的帮助下,我决心要改过自新,决心努力读书考上大学,来报答这世上所有关心过我的人。不幸在一次体育课上,不小心从单杠上摔下来,断了右手臂的肱骨,很严重。没办法只好休学了,这样我高一读了两年。就在我摔断手骨期间,我妈第二次嫁人了。当时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妈一个也不容易。那个人,也就是我的继父,对我也还不错,他自己也是丧偶的,也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也就成了我的弟弟和妹妹。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从此会好一点了,可好日子没有过几天,我继父便生病在床了,我妈又得去照顾他。也就在这时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体不是很好,考大学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在那边又远离母亲,所以在那边读了高一后,就转来这个班,这样母亲对我也有个照应。我们这个班,给我第一印象是很好的,一个真正读书的班。也就在今年元旦的时候吧,我继父也去世了。也许大家谁也不会觉察到,元旦那天我是多么高兴,我给我们班拿了个冠军,留给同学们多少欢笑,那天,本来我应该去送我继父的……”
教室里一片安静,同学们都思索着一个不幸的命运,为什么这么多的幸全降在他一个人身上。一个人的坚强往往是在人生的磨练中培养出来的,越是不幸的人越发坚强。有好几位同学偷偷地转过身去擦眼泪了。心啊,你真得那样跳得厉害吗?沉得的呼吸,加快了脸上血液的流动,让人直感到全身的血管都在跳动,脖子根,耳根也在都在跳。
施学乐慢慢地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同学们谁也没有发现他眼睛里已有泪水在流动了,因为他向同学们隐瞒他的一个最大的秘密。“我想我们活在这世上,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去埋怨什么,而应该坚强地面对才是。我从来不把这些不幸当作向别人乞求的资本,反而正因为自己的不幸,我才会更加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要等到什么都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我总是希望自己能给别人带一点欢乐,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放弃了那份本来就属于你的欢乐,这才是我所追求的。”
就在此时,教室里响起了阵阵的掌声。
班会开得很成功。
高中结业证书会考的日期一天一天地逼近了,对于高于的学生来说,这些日子是求学以来最难熬的日子,学习任务日益加重,任课老师们为使自己所教的课的消灭“E”,不顾学生那脆弱的肩膀是否能够担得起那繁重的作业。测试题一本加一本地发下来,每天的课都排得满满的,就边唯一的一节自习课也被瓜分了。晚上三节晚自习课也让五位任课老师分了,三节课不够了,于是又加上第四节自习课。第四节课的开设受到学校特殊照顾的,但也有一些限制,不能在教室里看书,要任课老师自行解决学习场所,原因是高二和高一是同一幢教学楼,高一是没有第四节自习课的,而整幢教学楼只有一只电源开关。于是物理、化学和生物课的任课老师利用实验室的优势,明显多占用第四节课。这样英语和历史的任课老师就不依了,他们跑到校长那儿述苦,如果这样下去,英语和历史的成绩肯定明显吃亏的,要么学校解决第四节课场所问题,要么放宽对他们的要求。放宽要求是绝对不可能的:学校不愿意,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学校的声誉问题;另外,其实任课老师自己也不愿意,因为会考这是证明自己教学水平的一次绝好的机会,对今后的晋升也有好处,再说如果会考中他任的课“A”级多了,那么他的资金也会多的。于是学校同意在高三的教学楼内腾出了几间教室,用作高二学生的第四节课看英语和历史的场所。一场风波也算解决了。
这期间,同学们在吃饭的时间时常讲一个笑话,(也许只有这时他们才是最轻松的)在某自习课上英语老师突然走进来对同学们说:“如果你做化学题目做累了,在休息的时候可以背背英语吗。”不一会儿物理老师走了进来对同学们说:“你们背英语背烦了,在休息的时候可以做点物理试题吗。”等不了多久历史老师走了进来说:“你们如果做物理题做厌了,休息的时候可以背点历史。”历史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生物又出现了:“你们如果历史背得吃力了,休息的时候可以看点生物吗。”没过五分钟,化学老师又出现在同学们面前:“如果生物看得累了,休息的时候就做点化学题目吧。”这时候一位同学站起来:“报告老师,我们一直在休息。”
六月中旬的太阳虽不那么火辣,却也不那么好受,教室外一排排的梧桐树白杨树被骄阳晒得直挺着脖子,期盼着风儿雨儿送些凉爽过来。此时高二(3)班教室里,同学们静静地看着将要进行会考的课程,汗水从脸颊上、背上、手臂上不断地冒出来,浸湿了衣服,模糊了眼镜。施学乐正在看历史,几个月来的紧张学习,本来就瘦的身躯更显消瘦了。他正在总结被刺杀的领袖人物的历史事件:从古希腊的恺撒大帝到法国的左拉再到美国的林肯和苏联的列宁……就在此时,他感到胸口闷得慌,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让他害怕起来“不要,等这次考完之后再来吧!”他不断地祈求着,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上帝也没有天神。胸口那闷不断加剧,偶尔还有剧烈的绞痛。此时他再也无法看书了,那绞痛的间隔不断地缩小,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爆出。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在课桌上。同桌的肖玮杰问他,“哪儿不舒服?”
“胸口好闷、好痛。”施学乐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此时肖玮杰看到他额头上那一颗颗豆般大小的汗珠,摸了摸他的手,冰凉的,便立即警觉起来,因为他曾听施学乐对他说过以前的事。他顾不上什么了,立即叫了丁华靖,将施学乐扶出了教室。并叫另一位同学去找班主任和打电话到医院去叫救护车……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着,施学乐的呻吟也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没事的,到了医院很快就好了。”肖玮杰不断地安慰施学乐。
“玮杰,扶我到寝室里,我躺一下就会好的。”他声音很低,气息很弱。
肖玮杰知道他所当心的是两天后的会考,他已经耽搁一年,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了。
肖玮杰扶着施学乐向学校门口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去。施学乐紧紧地像钳子夹牢一样抓住肖玮杰的手,腿脚渐渐地失去了知觉,他不断呻吟着,“我的脚,没了……”一种恐惧悄然降临在了两个入世还不深的孩子身上,对于死亡他俩根本没有考虑过那么多。肖玮杰看着施学乐渐渐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外公临走时的情景,“我的脚没了,我的手也没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声音渐渐地衰弱下去,一直到没有气息……他害怕了,害怕这位挚友会像他外公那样突然地离开这个世界。他能感觉到施学乐的手越来越凉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肖玮杰不断地重复地说着这一句,此刻他已想不出更好的来安慰施学乐了。
施学乐的手将肖玮杰的手抓得更紧了,他害怕他的手也会失去知觉,他想凭着这一点感觉找到一线生机,于是就像在茫茫地大海中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胸口剧烈地疼痛几欲使他昏过去,他咬着牙,他此时已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和死神在拼搏,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这样就走。几千几万个生活的片断一一在脑海中闪现,泪水渐渐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泪水中有幸福、有痛苦、还有绝望。这世界对于某些人来说是那么不公平……
肖玮杰扶着施学乐在校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施学乐身体完全靠在了肖玮身上,肖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挂着几滴泪水,眼紧闭着。不远处,几位同学正拖着一辆三轮车朝这边跑过来。同学们告诉肖玮,县二院的救护车出去了,没办法只能这样跑着去医院了。
肖玮杰扶着施学乐一起坐在三轮车上,施学乐依旧靠在他身上。肖玮杰的背靠着三轮车后面的钢筋。学校到县二院有五华里的路,一路上,同学们始终以最快的速度在跑。汗水一颗颗地冒出来,滴在地上摔成好几瓣,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一声不吭地用最大力气推着车,不管是上坡路还是平路都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着。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此刻是在干什么?
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县二院,因为在学校就打电话来讲明情况了,加上施学乐的母亲就在县二院工作,所以医院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好险啦!如果再迟半小时,也许他……
肖玮杰从医生和施学乐的母亲那里得知,施学乐得的是先天性的心肌炎,他知道施学乐身体有病,但不知是什么病,施学乐曾对他说他高一会考时曾经发过一次,正是因为这事,他才从家乡那边的学校转到这里来的。
肖玮杰他们几个静静地站在施学乐的病床边,他已经昏过去了。肖玮杰也不知道施学乐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病里静静地站着几位男子汉,他们的眼睛片刻没有离开过施学乐的那苍白的脸。他们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位给他们带来无限欢乐的人。大约过了十几份钟施学乐徽徽睁开了眼,看看肖玮杰,又看看别的同学,跟随而来的又是一串长长的泪水。
“你们回去吧,我不要紧的,回去复习吧,后天就要考了。回去吧!这里有我妈在,不要紧的。”声音仍然那样微弱,但比起刚才那会儿已好多了。同学们依依不舍地走出了病房,脚是向外移的,可头仍然看着他。肖玮杰走在最后。
“阿杰,你等一下。”声音虽然很微弱,但肖玮杰听得很清楚,他立即转身回到施学乐身边,握住他的手。
“回去,好好地复习,告诉同学们不必为我当心。回去吧!”肖玮杰默默地点着头。
会考那天,当施学乐再现在考场时,考场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多少同学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施学乐是不幸的,又是坚强的。向来认为眼泪是最珍贵的男子汉们,此刻眼眶里照样闪烁着泪光。肖玮杰还依稀记得,施学乐曾对他说过,他高一的时候地理结业会考,救护车就在外面等着,那时还以为是施学乐编出来哄人的,可现在肖玮杰相信了,此刻不也一样吗,每考完一场,施学乐都得回去注射液体。施学乐坚持了五门课的考试,同学们都很清楚他是在与命运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