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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层(十)

2007-11-21 14:54 作者:一酸 阅读量:3483 推荐5次 | 我要投稿

“市级优秀学生干部”

七月二十四日中午十一点左右,农村里“双抢”已基本结束,近一个星期的超负荷劳动,肖玮杰已有点疲了,一个正躺在床上翻看毕业留言册,同学们的留言有各式各样的,光对他的称呼都不下十种,除了直叫姓名以外,有“班头”、“魔头”、“酒鬼”、“蚊子”等,最特别的是要属丁华靖写的那留言了,那才叫绝。丁华靖抓了一只蚊子,用透明胶布将它粘在留言本上,后面加一冒号,内容也写得很绝:

夏天的晚上,你老是在我梦乡的门前,打扰我,给我唱动人的情歌,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你那深情的诱惑,心甘情愿上你的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肚子一点一点地大起来,心中便有点儿害怕,‘啪’一巴掌下去,罪过,罪过,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冤魂。原谅我这一招先奸后杀。

以上故事纯属娱乐篇,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言归正传:

三年来,你睡我旁边,每天晚上都有讲不完的故事,不好意思这就我当初给你取‘蚊子’这个绰号的原因。

还记得我们一起走过的那条山路吗?它仍然在我们的心中,始点在我心中,终点在你心中,我们手挽手地走过,散下令多少人羡慕的笑声。还记得我们争论过的那道数学题吗?为了它,我们争得脸红耳赤,现在答案在你心中,也在我心中,结果我们都错了,可我们的手却握得更紧了。三年来的往事很多,有泪有笑,有哭有叹,特别是我们在一起时,无论是泪还是笑,现在或者在将来都会觉得是美好的,我想那是因为它们是往事吧。

真心地祝福你,在未来的路上,幸运之神与你同行!

老伙计:蝙蝠(丁华靖)

“这家伙,居然将留言写成了小说和诗。”肖玮杰一边看着留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

“杰,你听广播,好象说要你赶到学校里去。”肖玮杰的母亲章梦兰在楼下大声地叫着。

肖玮杰将留言册放在床头,竖起两耳仔细地听了起来。广播已开始播第二遍了:“请者也村的肖玮杰注意了,请者也村的肖玮杰注意了,刚接到本西县三中的电话要我乡者也村的肖玮杰同学马上赶到学校去……”

“杰,快点。”

肖玮杰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什么话也没有说,拖起自行车就往外走。他知道一定是他已上分数线了,心中一阵阵狂喜,他想用一种冷峻的表情掩饰住内心的那种喜悦,却又无形之中流露出奇怪的微笑。他将自行车踩得飞快,此时他恨不得自己会飞,总谦自己骑得太慢。两耳只听见风的呼啸声,脑海中只有那处无法言表的喜悦之情,他无心去留意眼前的一切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他都有那种奇怪的微笑对他们笑笑。

快学校的时候,肖玮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将自行车往路边一放,径直跑到不远处的西瓜地里。瓜农帮他挑了一个差不多二十斤重的瓜。他手捧这么大一个西瓜是不能再骑车了,便将自行车停在瓜农这边,烦他照料一下。

学校里已没了往日的喧哗,两边茂密的梧桐树将那条进校的路遮得很阴,肖玮杰走在这条路上,感觉到一丝丝凉爽,把刚才积下来的暑气全给凉散了。当他踏上这条路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脚步也变得轻快多了,他自己也奇怪,这三年中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学校为了暑期的避暑,特意将值班办公室放在办公楼的地下室里,这里凉快。肖玮杰迈着这轻快的脚步径直走向暑假特别办公室,他看了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校长、教导主任和校团支部书记都在,另外还有几位都是有点儿职务的。“老师们,辛苦了,先吃西瓜吧!”肖玮杰刚说完,便将那大西瓜放在一张桌子上,一拳头打下去,那瓜立即袭成几块。

“肖玮杰,你刚才的动作好潇洒。”校团支部书记从肖玮杰手中接过一块西瓜,对肖玮杰开起了句玩笑。肖玮杰对这位老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继续将他的杰作一一送到各位值班老师手里。

“肖玮杰同学,这里你这次高考的成绩。上本科线了,另外省警察学院提前招生,通知你明天赶到县公安局人事科面试。”

“孙老师,今年我们学校上了几个?”

“还算可以,你们班里本科两个,另一个是樊俊峰,上专科线的有五位,中专两位。理科其它班里没有,文科除了(1)班一个本科四个专科一个中专,(2)班还有一位中专。总的比去年要好一点。”

“丁华靖呢?”

“很可惜,大专差了五分。”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还可以加20分的吗?”肖玮杰一边嘀咕着,一边看着从教导主任手中接过高考成绩:语文:75、数学:85、外语:52、政治:63、物理:82、化学:94、生物:53 备注:市级优秀学生干部加20分 总分:524。

当他看到备注一栏时,脸“涮”一下就红了起来。他轻轻地走到校长身边。

“周校长,那个市级优秀学生干部不是给丁华靖的,怎么又变成我了?”

“到我办公室去说。”周校长没有抬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完便起身走出了特别办公室。

肖玮杰跟在周校长后面,不知所措。心头掠过的不再是来时的狂喜,而是一种近似悲哀的东西,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嘲笑在向他招手。

周校长打开办公室,等肖玮杰走进后,将门反锁上。

“随便坐,”周校长坐在办公桌前喝了一口茶,“这事本来早就应该对你讲了,由于你们正忙于应付高考,所以就一直没有通知你。是后来我在你的考生资料加进去的。”

“那丁华靖,在填写考生资料时,没有将填吗?”

“没有,我叫他不要填的。”

“你们怎能这样?”

“我们怎样?这次高考,你考了几分?你如果不是那二十分,能上本科线吗?”

“……”

“我们一点儿也没错,这不,我们学校今年又多考了一个本科。如果给了丁华靖,不过多一个专科。就像(1)班,如果‘市级优秀学生干部’换成汪永萍,那本科不就多了一个吗,现在你看,给了余苏童,他加了这20分不还是专科吗?再说,这也是你爸的意思。”

“我爸的意思?”

肖玮杰看到周校长的脸那奇怪的表情,感觉到了鄙视和嘲笑,那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他的自尊。他不敢多看一眼,转身便走了校长的办公室。

肖玮杰离开了学校,已完全没有了来时那种心情了。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一切,他感觉到了四周都充满着鄙夷的目光,在嘲讽一个人,那个人正是他。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叫了他两声“蚊子!”,听到这两声熟悉的称呼,他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来是不是别人,正是丁华靖。肖玮杰停住了脚步,微微抬了抬头,却不敢正视丁华靖。

“蚊子,恭喜你!”

肖玮杰看着丁华靖,一脸的笑容,丝毫没有落榜的痛苦,这使肖玮杰更加难受,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位三年一直称兄道弟的同学“华靖,我……”

“还是叫我蝙蝠吧,我习惯你们叫我蝙蝠了。”

“对不起,我不配作你的朋友。”肖玮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华靖站在路边,看着肖玮杰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中。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苦痛挣扎在脑海中,这种苦痛比他得知落榜的消息后还要强烈。

肖玮杰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六点了。爸妈已做好晚饭等在那儿了。

肖玮杰看着满桌的鱼肉,却没有一点食欲。他看看了肖海诚,四十三岁的人,胡子都由黑开始变白了,脸上皱纹更是一道深一道,他知道老爸这些年来日见衰老,全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他能说些什么了,也许该说的只有一句,那就是谢谢。可他心中那股无名的气,一直来回在自尊和亲情之间跳动。他无法衡量哪一个更重要。自从和周校长谈话之后,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向老爸提出这个问题。

“阿杰,怎么啦,不舒服?”章梦兰探过身来用手摸摸了肖玮杰的前额。

“没事。”

“没事?干吗老楞在那儿,筷子一下也没动。”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肖玮杰的碗里夹一条鱼尾。

肖玮杰看着妈妈刚给他夹的那鱼尾,眼眶里的泪水已一拥而出。他想起了和丁华靖一起吃鱼的事来了,在学校里的生活比较艰苦,他和丁华靖经常合起来买一条鱼来改善生活。每次丁华靖都将鱼的下半条给他,而丁华靖自己吃上半条,上半条一个鱼头就占了一半,丁华靖笑着对他说,“我喜欢吃鱼头。”他知道鱼头根本没有什么肉可吃。想到这时,他猛抬起头来对着肖海诚说,“爸,你给我买‘市级优秀学生干部’用了多少钱?”

肖海诚一听这话有点儿不对劲,“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买不买的。”

“我问你,用了多少钱?”

“这不是为你好?”

章梦兰赶紧拉了拉肖海诚的衣服。“别说了,吃饭。”

肖玮杰没有再说什么,端起碗,三下两下将一碗饭扒下肚皮,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餐桌。

肖玮杰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天地,躺在床上对着头顶的那些瓦片发呆,脑海中闪过这些年所经历的一些零碎的片断,这世道是怎么啦?初中考中专时,学校里不让他参加中专考试,那是因为自己确实有原因,谁让自己的英语水平太差,但学校也不能开后门让一些根本无希望的人去考。通过高中三年的努力他相信自己会成功的,如今他虽成功了,但仍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是一完完全全的失败者,初中的事他还可以迁怒于校方,可现在呢,因为他让另一个人失去了一次机会,这两件事如此相似,这一次表面上看来他是爱益者,可他的自尊心已严重地受到了攻击和伤害,上本科又怎样?

“这样的大学我能去读吗?”肖玮杰不断地问着自己的良心,“不能去读呀!”他感觉到在他的身体内有两个自己在斗争,一个要承认现实,一个在背叛现实,后者以他孤傲的神情占据他大部分的灵魂。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路。他一听那脚步声便知道是妈妈上楼来了,他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杰,你刚才怎么啦?”章梦兰轻轻走过来坐在肖玮杰身边。

“妈,那事你知道吗?”

“知道,你爸也是为你好。”

“先不说这,说说他用了多少钱买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用钱买的?”

“老爸一没有地位,二没有权力,这几年你们辛苦挣了几个钱。不用钱,用什么?”

“他对我说过,请客送礼一起用了两千。”

“两千,好。去年妹妹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为什么不肯出几个钱让她去读高中?这两千,算是我借的,明年我还给你们。”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说完又躺下了。

夜,慢慢降临在这小山村,整个世界完全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中,任黑夜肆无忌惮地摆布。肖玮杰心头那股无名的愁绪,使其无法入睡。高中三年的往事却历历再现,匆匆的三年,留下多少令人怀念的岁月,千头万绪,却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他想否定这世上的一切,却苦于良心的折磨。窗外月亮慢慢升起,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泻在这夜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是那欲说还休的忧伤。

“我该怎么办?”肖玮杰不断地问着自己。

“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去开辟一方属于自己天地,证实自己的实力。”他听到身体内另一个声音在说话,它是那样的缥缈,又那样地清脆。思绪在矛盾中渐渐地模糊起来,在混沌之中,他睡着了。

清晨五点,肖玮杰从床上跳了起来,顾不上洗涮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和一些书本。时而不时地看看窗外好迷人的田野,“这就是我的家乡吗,这就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乡吗?再见吧,我美丽的家乡。”

肖玮杰将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塞进了那只伴随他三年的皮箱中,然后又将口袋里几年积下来的三百二十六元钱放在皮箱中,这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床底下一只纸箱里摸出了那写着“梦的影子”的雨伞,他打开报纸看了看,然后仔细地包好,放进了皮箱内。一切都收拾完了,他感到一身地轻松,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于是傻傻地坐在床沿上,“就这样离开家吗?我怎样对老爸老妈开口。”

“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去开辟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证实自己……”那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在那个声音的驱使下,他拎起了皮箱下楼去了。

章梦兰碰到肖玮杰,看到儿子那奇怪的表情还有手中的皮箱,大惑不解地问着:“杰,你干吗?”

“妈……”他想说,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心中那句话。

“海诚,快来,儿子不知中什么邪了!”

肖海诚听到妻子的叫声,立即从茅房里跑了出来,看了看儿子,就上前去夺下肖玮杰手中的皮箱。

“书,我不读了。”

“啪!”一声响过之后,肖玮杰右脸上立即出现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肖海诚和章梦兰呆呆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后悔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太重了。时空仿佛凝固了,六目相持了好一会儿,肖海诚才说了一句,“杰,爸不对,给你认个错行了吧。”

“有些事在我们是无法沟通的,即使说了,你们这辈人也不会明白的。再说现在我已满18周岁了,我有选择自己的路的自由。可以不按你的意愿去干。谢谢你和妈这些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会报答的。”

“翅膀硬了,自己能飞了。”

肖玮杰拎着皮箱朝门外走去,“妈,我走了。”

“混账东西,你……”肖海诚一把抓住肖玮杰的衣服,右手高高举起,停在了空中,慢慢地又放了下来。脸色已被气得发紫了,两眼死死地盯住儿子的脸,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肖玮杰脸上那五个血红的手指印是刚才留下,肖玮杰连一声也没哼,这对肖海诚来说却是更加痛苦一件事,他深知玮杰的脾气,这表明了肖玮杰已是下了死决心了,如果玮杰哼一声,那就是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作为一个父亲,此时的心情,谁能真正地明白。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操心,虽然手段有些不那么正道,也完全是为儿子好呀。“难道,你还想让我们给你下跪吗?”

肖玮杰没有抬头看父亲的脸,他知道此时父亲这张脸是很难看的,他害怕看到父亲的脸后会让他改变当初的决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章梦兰不忍心看到这场面,一个人躲进房间去,泪水蜂拥而出,“作孽呀!”

肖海诚慢慢地松开了手,“走吧,外面世界很精彩,闯闯也行,如果呆不下去就回吧。这是你的家呀!”

肖玮杰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村庄,这里小溪、山川都曾留下他孩提时的足迹和欢笑声。在村口他停住了脚步,回头再看看这里一切,他不知道自己眼下的目标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在回避一个现实。

“杰,等一下!”是章梦兰的声音。

肖玮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妈!”

“这五百元钱,作路费吧。是爸要我给你的。”

肖玮杰从妈手中接过那五百元钱,看着母亲眼中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来了。

“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小溪的欢笑声依旧,小村的风景依旧迷人,肖玮杰走了,消失在了一位母亲泪水模糊的眼中,消失在村民们奇怪的眼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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