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十一）
高 四
九月的太阳仍然没有收起它那毒热的锋芒，带给这大地一点儿因热而导致的燥动。树梢的知了，整天“知了、知了……”叫个不停，给本来就燥动的心多添了几份烦燥。南边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并有向整个天空漫延之势，断断续续地传出几声闷雷，一场雷雨就要来了。街上的人到处乱窜，想在雷雨到来之前到达目的地。
此时，在这边公园的树阴下，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左手拿着一本高中英语的课本，两眼望着不远处的一口池塘，仿佛在思索些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要下雨了。
“蝙蝠，快下雨了，你还在这里。”
这人正是丁华靖，今年高考他大专差了五分，便和大多数落榜的同学一样到了县城这所高复班来复读，准备来年再来一次。这里的学习条件是无法和高中相比的，一个班里的人多得让人咋舌，近一百多人挤在一个并不大的教室里，不光是人，还有桌子凳子和书本。冬天也许还好一点，但在夏天，里面的空气完全是凝固的，丁华靖受不了这种环境，自修课经常一个跑到附近这个公园里看书，这里离县城的热闹街道较远，可以静静地看点书。
“噢，知道了。”丁华靖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已遮住了半个天空，不远处的山上已经灰蒙蒙地一片了。丁华靖走进寝室，窗外便“噼噼啪啪”响了起来。丁华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给雨淋着。他走到自己床前，把书往床上随意一丢，便躺下了。这房间宽两米，长不到五米，摆了四张两层床，是学校里特意安排给成绩好的人住，其它的人全都集中在一个大寝室里，这也算是学校里营造的一种学习氛围吧。这房间里住的八个人，有五个是来自本西县三中（3）班的同学，包括丁华靖。
“蝙蝠，有你的信。”住在丁华靖上铺的一位同学，从外来进来。
丁华靖一看地址，是家里寄来的。摸了摸却很厚，他奇怪，家里老爸给他写信从来不会超过一张信纸的。当他拆开之后，发现除一张老爸写他的信之外，还有一封从深圳寄往他家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从深圳来的信。
华靖：
见信好晤！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在远离家乡的深圳了。有些话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写这封信我不知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也不知撕了多少纸，说实在的，我不敢面对你。我只能这样对你说声对不起。那件事我根本不知道，是我老爸去跑的。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恨我老爸。揭榜后第三天我就离开了家，我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不管怎么样我都做了，即使错了，也已无法挽回了。近一个多月的飘泊，我终于在深圳稳下脚了。
你那里还好吧，有没有去复习？失败并不可怕，站起来继续走下去，总会有成功的时候。我会祝福你的。
马上就要开工了，余言后叙，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一声，看能不能帮忙。
祝
一切安好！
你的蚊子
8月30日
自从揭榜那天和肖玮杰碰过面之后，近一个多月来再没有他的消息，他问过学校的老师，没有一个知道。那件事，丁华靖是有点怪肖玮杰，他成绩那么好，上大专是有绝对把握的，为什么还要把20分抢去，而且是学校定了之后又改过来的。那次填写考生资料时，周校长要他这一栏不要填，他心中便感觉到了，但他根本不知道这20分的去向，到后来才知道是给了肖玮杰。当时知道这事后，他差点晕过去，他想三年友谊便到此为止了。可后来仔细一想，也没有什么，不是自己终究不是自己的。想到这些，他也就无所谓了，可那天碰到肖玮杰时，肖玮杰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让他好难受。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明白了那天肖玮杰为什么对他这般。
“蝙蝠，谁来信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了寝室，其中一位高中同学看到丁华靖躺在床上看信，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玮杰。”
“蚊子？！他现在哪儿读书。”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吧。”丁华靖说完将信封给了那位同学。
那位同学看到地址道，“不对，他不是考上本科了吗？怎么？”
“他没有去读？”
“他怎么这么傻？”
“他家里条件不是还可以的吗？”
丁华靖没有再说些什么，他将信压在枕头下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又浮现了高中那时的快乐时光，和肖玮杰肩并肩地走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谈古论今。他的英语比肖玮杰好，而肖玮杰的物理、化学在本西三中是绝对一流的，他们互相帮助对方。建立起来了深厚的友谊。有时候他们也轻松一下，肖玮杰经常给他讲一个故事：在他的梦中，一个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晨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在晨曦的辉映下，异常地动人。他还说，他分明已经看见了那女孩就站在他面前，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肖玮杰每次说到这，脸都闪现一种无法形容喜悦。他静静地看着肖玮杰，感觉到肖玮杰这个梦就像自己的一样，他仿佛也看到一位穿白衣服的女孩站在面前……
“蝙蝠，吃饭去。”
丁华靖伸了个懒腰之后，看了一下手表，正好五点半。外面的雨早停了，气温已没有先前那样闷了。他从床上跳起来，往食堂跑去。食堂外边两只特大木蒸笼并排放着，百几十人正围在旁边找着自己的饭盒，偶尔从里面传出怪叫，“小心点，别把人家的饭倒了。”
丁华靖看到人还比较多，就一个人站在边上让同学们先拿，他看到这场面，又想起了高中那会儿吃饭的场面，人比现在要多好几倍，从教室到食堂有段路，每到吃饭的时候，每个班都有几个恶鬼打冲锋，一路跑过去。他和肖玮杰两人总是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中，等走到食堂，同学都拿了饭盒回寝室了。
同学们渐渐地散了，丁华靖从蒸笼里找到了自己的饭盒，快步走回了寝室，此时他肚子里真的有点饿了。
“唉呀，今天的饭怎么有股味道。”
丁华靖一进寝室就听见了几位同学大声说着，他忙打开饭盒盖一闻，真的有股味道，好象是木头的味道，可能是锅里的水太少的缘故吧。肚子饿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吃了一口，还行。于是拿出一罐从家里带来的霉干菜下起了饭。由于县城离家有段路，很少有时间回家，菜都是每个星期家里炒好托人带来的。每个星期头几天可以吃到家里带来的新鲜菜，或水份较多的菜，到后几天只能吃这种不容易坏掉的干菜，偶尔也开一两次荤，自己在食堂买点菜下饭。
“蝙蝠，我这里有鱼，今天家托人带来的。”
“谢谢！”丁华靖从同学那里夹了一块鱼头。
“蝙蝠，你怎么这么喜欢吃鱼头？好的肉还有。”
丁华靖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我再来一块。”
丁华靖咽了一口饭，“老……” 他本想叫绰号“老猫”，话一出口又改了“徐亚平，今晚的物理自修课，童老师有没有说过要辅导？”
“有的，好象是什么利用图表求解路程问题。”
丁华靖突然笑了起来，“徐亚平，刚才我突然想起高一的方老师，在给我们上物理课时讲的那些事，‘有些老先生教了十几年的书，这个力是相互作用的问题还没有搞懂，包括那高四、高五的学生也一样。’当时他说的高四、高五我不太明白，现在我突然想了起来，我们不也是在读高四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有心事讲笑话。”徐亚平瞪了丁华靖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
“有些事我们要学会面对才是，事实求是吗。有时候自嘲也不失是一种快乐。”
“刚才谁说高四，我可是高六了。别把我也扯进去。”声音从窗户左边上层床铺上传来。
丁华靖扭头一看，那人戴一副玻璃瓶底似的眼镜，消瘦的脸上正露着诡异的笑容，头发乱得像鸟窝，此刻正用四眼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丁华靖对他笑了笑。
“我叫余志远，你是丁华靖吧，那些人怎么叫你蝙蝠？”
“同住一个寝室快两个星期了，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真不好意思。”丁华靖面对这位老兄有点不太意思。
“没什么的，我在这里已经两年，这是第三年的开始，我看得出，像你这样在这里一年就够了。我也算倒霉第一年高考自己没学好，差了四十多分，第二年高考前一个星期，把脚骨头给摔断，高考又没有考好，今年高考时又赶上发高烧，又考砸了。可能上天注定我要读完高六才能考上。”
丁华靖望着余志远说话的神态，丝毫觉察不出这位老兄在高考这架独木桥上已经走了三年了，只在那双眼睛里时而不时流露出一点沧桑感，丁华靖试探着问他，“有没有想过不读。”
“不读，那干什么呀？象我们这种人，除了读书还能干些什么？回家拿锄头，你甘心吗？说老实话，那锄头也无法拿了，有次跟我老爸去锄草，我不戴眼镜，连草和玉米苗都无法分清了，我奇怪那草长得这么整齐的，一行一行的，还一个劲地说着，这草长得挺好的，锄起来特容易，刚锄了半行，我爸对着大喊，你怎么把玉米苗锄了。再说到外面去闯，除了书本之外，什么也不懂，当兵吧，眼镜这么厚，哪个部队要这种病夫。拿社会上的话来讲就是废物一个。所以也只好赖在这里了，总有一年会熬过头的。”
“没你说这么严重吧，我有一个同学考上本科，家庭情况也挺好的，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去读，却去深圳打工了。”
“不会是杜撰出来哄人的吧，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如果有这人也是傻子，不对傻子怎么能第一年就考上本科了，肯定是你杜撰出来的。”
“没骗你，是真的。”
“真的，”余志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玻璃瓶底，又往嘴巴里填了一口饭，对着丁华靖说，“真不可思议。对了，刚才我问过你，他们为什么叫你蝙蝠？”
“我的绰号，是高中时同学们给取得。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和蝙蝠有什么联系。”
“前面，我还听你们讲什么蚊子，是谁？他也住这里吗？”
“不，他就是那个考上了本科的。”
“看来他一定是个吸血鬼，跟同学的关系较差，毕业后有些反悔了，就用不去读这种方式来忏悔自己的行为。”
“谁说蚊子是吸血鬼！”徐亚平半认真地朝余志远嚷了一句。
“唷，挺凶的，蚊子是你小舅子，这么护他。”余志远这嘴也不饶人。
“他人挺好的，是我们的班头。蚊子是我给他取的绰号。”丁华靖向余志远解释道。
“不说了，吃完了饭看书去吧。”余志远见到丁华靖脸色有点儿不对劲，就岔开了话题。
教室里乱哄哄的，丁华靖一边看着书，一边等着物理老师的到来，在所有的课程中，他牧师是最怕的，在高中那会儿他很羡慕肖玮杰对物理居然那么轻易地就能掌握，不管是力学、电磁学还是热学，任何概念或者是物理量一经肖玮杰口中讲出就显得那么简单了，光那一套用物理量的单位来反推物理量之间的关系（即通常所说的公式）就让人够呛了，那脑袋瓜子怎么不跟别人一样，他跟肖玮杰学了三年，居然没有学到肖玮杰的三分之一，他有时候偷偷地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太笨了。
上课铃声响过去两分钟后物理老师才出现在教室里。老师随手将书本轻轻地朝讲台一放，然后说，“同学们，今晚我想给你们讲讲如何用图表解路程问题。”教室里比前面安静了一点，便仍有声音在低声地说着话。老师只管在站在台上，对这些讲话的同学连看都不看一眼。在他上第一堂课就声明过了：这不是高中，我来给你们上课完全是为了money，听不听是同学们自己的事，你考好考坏也不关我的P事，如果你愿意听愿意学我也愿意教。说着说着就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两个大大的“P事”，引起同学们一阵阵地狂笑。来这里复读的大部分是为自己的前途，所以认真听课的还是挺多的。
“有这样一道题：一列火车以100公里／小时的速度前进，匀速前进1小时后，开始刹车，3分钟停止，问这列火车共走了多少路程？”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将题目写在黑板上。
“像这样的题目，用公式解是可以的，首先求出匀速前进中所走的路程，然后用求出刹车后走路程，面这道题关键在于刹车过程所走的路程。面目前所知量是一个初速度，一个末速度，和时间，用公式S＝at2/2，那先要求出加速度a，求a又要用公式a=（v0－v1）/t，用公式解题是不是觉得很繁琐，所以我今天要为大家讲一种极为简单的方法――图表解法。”
“所谓的图表法就是利用速度－时间关系坐标中，速度线与时间坐标所围成的面积就是路程这一特点来解这个题，我们只要在坐标上画出速度的时间关系，这样，你看所围成的图形是一个梯形，求面积大家都知道吧，上底加下底乘高除以二，现在我们上底知道了，是1小时，下底也知道了，1小时加3分钟，高也知道了100公里／小时，所求的路程就一步到位了。简单不简单？……”
丁华靖看着黑板，他想起了这种解法肖玮杰曾经教过他，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又想不起这种简单的解法了，今天经老师这么一讲，他又想起来了，这一次他是不能再忘了。
